長慈郡主托了母親的關係,才終於摸到了昭明寺的大獄,冷青檀便被羈押在此。
她萬沒料到,地牢濕冷陰暗,老鼠蟑螂盛行不說,冷青檀原就是昭明寺出身,少卿身份未奪,而他們……居然對一個女子動了刑!
陰森晦暗的牢獄中,泛著青灰的石磚牆生滿了滑不留手的茂盛青苔,曹杏雨有幾次都幾乎滑到,冷青檀所在的大獄被看管得最為嚴密,此際她的雙腳、雙腕上已捆上了三指粗的鐵鏈和枷鎖,她的獄衣破損斑斑,俱是血痕,人氣若遊絲,半闔著眸,靠坐在冰冷的牆壁上,宛若死去了般無聲。
曹杏雨心尖一顫,立刻命人打開了牢門,她急不可待地朝著冷青檀奔去,隻見她渾身是血,胸口讓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皮肉腐爛,留下了一塊卵圓形的巨大瘡疤。
這種上承自炮烙之刑的可怕刑罰,足可以令人皮肉腐爛,永無再生肌膚的可能。
曹杏雨但是看著這可怖的翻著猩紅爛肉的創痕,都能想象得到有多疼了,冷大人雖然一直扮作男人,可到底也隻是個女孩子啊,她原本的皮膚白細勻淨,細嫩無比,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的酷刑?
“冷大人……”
嬌慣著長到大的長慈郡主嗓音發抖,在這冰冷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說話仿佛都由回音,她的嗓音愈發地顫著。
“冷大人你放心,陛下已經回了神京了,陛下是我表哥,我知道他為人的,一定不會要你性命,冷大人你撐著些。”
她說著,開始從自己帶來的食盒裡翻著。
“我、我給你帶了些吃食,是廬陵地道的小吃,你看看……”
她一麵說著,一麵顫抖著端出兩碟子糕餅,差點兒便摔落在地。
鏗地一聲,瓷碟子便落在了青磚上。
冷青檀的頭朝下晃了晃,支起了眼簾。整個身體都在作痛,額頭亦滾燙無比,便猶如那燒紅了的烙鐵,她極緩慢、極緩慢地轉過了半邊的臉,乾枯蓬亂的鴉發掩著清秀的麵容,看不出眸中神色。
見到是曹杏雨之時,冷青檀微微一滯,乾澀的唇下壓了一下,“郡主,是冷某辜負你甚深。”
她已經沒多少進氣兒了,唇也乾裂脫皮,一字一字地往外,儘量清晰地吐著。
“冷某之罪,還在於郡主,欺騙了郡主。”
“不,”曹杏雨直搖頭,“你沒有欺騙我。上一次我讓晏相大人幫我傳話,他傳了,你也來了,你拒絕了我的,也告訴了我你是女子。那時身份尚未暴露,你肯如此坦誠,不懼我揭發你,就可以見,你是個真正的君子了。冷大人,雖然咱倆並無可能了,但是,我還是敬佩你,你……”
她瞧她滿身是傷,心裡還是無比難過,說著說著,便哽咽了,素手拈了塊雪白的鬆糕,遞到她唇邊,抖著嗓細聲道:“冷大人,你吃點兒吧……”
冷青檀支起力氣,朝她笑,“我沒咀嚼的力氣了。”
但還是要感謝長慈郡主不惜犯險而來的心意,在曹杏雨遞過糕餅來時,輕抿了一口,曹杏雨怕她噎著,又斟了碗茶水,喂給她喝了。
地牢裡兩人才說了會兒話,傳旨之人突然而至,驚破了此時周遭的靜謐。
曹杏雨回眸,見是皇帝表哥身邊的人,立刻大喜過望,“冷大人你看看,是表哥派來的人,我知道他不會濫殺無辜的,你堅持會兒!”
宣旨之人道:“陛下口諭,提審冷氏。”
曹杏雨攢住了眉,“這會兒?這會兒不行!昭明寺的人對她用了刑!她走不了,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宣旨的男人也緊繃了臉,沉聲道:“我隻管傳陛下口諭,奉命行事,其餘的不管!”
“你!”
“來人!”
那男人一聲令下,左右二人皆湧入,將冷青檀一人一手叉了起來往外拖走。
曹杏雨大是憂急,忙跟上去幾步,但那男人嚴峻地伸臂阻住了她的去路,劍鋒還未出鞘,但他的口氣極不客氣:“郡主若再上前,便是抗命了。請勿為難小人。”
說罷,不顧曹杏雨凶蠻瞪過去的眼神,他持劍轉身,領著那兩人出去了。
冷青檀在昭明寺待了兩年,雖不用刑罰,但昭明寺後倉庫中藏著何等的刑具,她卻能如數家珍。
但是無論如何,她都沒想到,曾經那些被棄之不用的東西,終於一日,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知道那些東西的厲害,她隻是僥幸未死,終於撐到了現在而已。
但陛下會如何震怒,如何處置一個處心積慮入朝為官的女人,她不知道,但她接受。
是她冒犯了國法,這是前因。
欺君之罪,沒有誰可以代天子寬恕。
冷青檀被拖入朱雀宮,還在丹陛之下時,便撞見了巡邏的董允,董允也是大驚變色,停在了冷青檀麵前,頓了半晌,可惜無比,歎了聲道:“冷大人,原諒我過去,我真是不知……唉……你居然……”
冷青檀已無力氣,便隻鬆了鬆眉結,展顏開來。
朱雀宮的銅龜與銅鶴之中已燃起了檀香和鬆香,繞逐嶙峋怪石,含煙吐霧,繚而不散。光滑修長的鶴頸踏蓮銅蠟扡兒上支著高燭九支,短燭五支,正合九五之數。
元聿冷峻的麵容在一縷冉冉的香氣之後,露出了些微鋒利的輪廓。
垂簾之後則是供皇帝處理政務至於休憩的內殿,隔著泛著金色碎光的簾攏,皇後正一動不動地躲在裡邊。
而冷青檀,被帶來之後,則又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來時路上亦無換裳的時機,此際她仍是渾身血淋淋的,那潰爛的肉與殘破的獄衣已緊黏在了一塊兒,如今怕是連撕,也撕不下來了,冷青檀痛到渾身蜷縮,臉色蒼白地發著抖,直是過了許久,才從冰冷的地麵之上拄著臂膀,跪坐了起來。
“臣、臣冷青檀,叩見吾皇……陛下……陛下聖躬金安。”
聞她口齒哆嗦不清,元聿擱下了朱筆,道:“你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