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懶懶地倚在寬大的臥椅裡麵,百無聊賴地眯著眼。
終於,厚重的布幔被人一重一重掀開,他在等待的那個人鑽了進來。
兩個人視線相對,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眼睛裡亮起了兩點星光。
他的心情愉快極了,他想,‘這個東西果然愛我愛到無法自拔。等她看到我為她準備的驚喜,還不得樂掉了牙?’
他微眯著眼,想著心事,隨便和她打了個招呼。
依蘭非常不客氣地走過去,把他拱開了一點,也坐到那張巨大的躺椅上。
他衝著前方的金屬小矮桌揚了揚下巴:“都是吃的。”
依蘭眼睛放著光撲了過去。
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層層銀抽屜,發現每一層裝盛的美食都不重樣!
有蜜汁雞翅、手撕牛霖乾、烤羊腿肉、芝士蛋卷、奶油小丸子……
依蘭熱淚盈眶,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撲上去親他一口的衝動。
‘不,這個身體是路易·溫莎,我不可以褻瀆一位生病的長者。’
她吞著口水,虛偽地邀請他:“一起吃啊?”
他嗬地一笑:“神明……”
“才不會被低等**束縛!”依蘭早就會背了。
她開始大快朵頤,時不時偷眼打量他,發現他真的是一副全無興致的樣子。
雖然她非常懷疑他使用本體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出去偷吃各種美食,早就吃膩了,但她沒有任何證據。
“太好吃了……”她的眼角掛著淚花。
他壞笑:“想做貴族了?”
依蘭愣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搖搖頭:“不。”
“哦?”他挑起眉梢,顯然不信。
“我希望有一天,每一個辛勤勞動的人都可以買得起這些好吃的。而不是蛀蟲專屬。”
“天真的夢想。”
她扮了個鬼臉:“你管我?”
“哈,”他笑了,“管不了你。我隻管得了,這一路你吃什麼。”
依蘭:“……”
車隊出發了。
到了中午,當藥師把一罐又黑又黏,還散發著刺鼻的辛辣酸臭味的藥汁端進馬車時,依蘭和魔神的地位立刻就顛倒過來了。
路易·溫莎大人的身體得靠藥物養著,每天兩次服藥,雷打不動。
藥師把罐子放到金屬矮桌上,將碗勺交給了依蘭,特意叮囑說:“在莊園裡,有最嚴肅的威廉管家盯著,大人還是動不動把藥偷偷倒掉。管家交待過,這一路,大人要是少服了一次藥,就要砍掉我一條胳膊!林恩小姐,我這條老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對大人你可千萬不能心軟啊!”
依蘭接過碗勺,鄭重其事地說:“我發誓,一定嚴格完成任務!”
“那就拜托林恩小姐啦!”
“應該的。”依蘭的尾音已經邪惡地變成了升調。
轉過身麵對魔神大人時,她臉上的壞笑收都收不住。
“來,”她挑了挑眉梢,“該吃藥了大人!”
他:“……”
路易·溫莎的身體比依蘭孱弱一百倍。
依蘭對他用強,他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她壞笑著把他摁在躺椅上,擺出一個非常奇怪的造型,舉著那一勺可怕的半固態湯藥,往他嘴裡麵灌。
他本來可以抽身而退,讓路易·溫莎本人來服藥,但是依蘭的手摁著他的胳膊,膝蓋也頂著他,他實在無法容忍她和彆人距離這麼近——畢竟這是他自己要用的身體,他有潔癖。
萬般無奈之下,他終於張開嘴,不情不願地吞下一口藥。
“嘔——”
“不許吐!”依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瞪她,試圖用眼神殺死她。
依蘭辛苦地憋住了笑,惡狠狠威脅他:“你如果不配合,我隻能捏住你鼻子給你灌藥,你想試試那個滋味嗎?”
最終,他乖乖喝完了藥,用一句常見的話說,就是他屈服於她的淫威之下。
依蘭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她讓藥師收走了藥罐,然後坐到他的身邊,衝著這位臉黑如鍋底的神明討好地說:“我就知道,你才不怕這一點小小的困難!”
他很無力地瞪她,心中給她安排了一百種死法。
“對了。”她取過薄荷蜜水來,幫助他漱了口,然後問他,“夜晚怎麼辦?你用我的身體和路易·溫莎本人相處,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會讓他每天夜裡睡得像死豬。”
依蘭嘴角抽了抽:“這話,你可千萬不要對彆人說。”
她是見識過魔神大人狂放不羈的行事作風的,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他哪句話沒說對,讓彆人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那她的臉可真是丟到比亞迪海溝去了。
路易·溫莎身邊的人倒是沒有用奇怪的目光看依蘭。
雖然女孩和路易大人相處得實在是過於愉快,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位大人的身體完全不行,根本碰不了什麼女色。
他和林恩小姐就是忘年交。
詹姆士導師明著暗著打聽了好幾次之後,終於把心臟放回了腔子裡,安安心心地回自己的車上練習魔法去了。
下午,再次給黑暗神大人喂過藥之後,依蘭開始盼望天黑。
虛弱狀態的毛絨球乾不了彆的,正好可以在家裡陪父母。剛剛出門小半天,她就已經開始想念他們了!
他看出她心不在焉。
他漱口之後,優雅傲慢地拿著一塊絲帕,輕輕揩拭嘴角。
目光似笑非笑,時不時瞥她一下。
“專心照顧病人。”他意味深長地揚起了唇角,“這一路,你隻有我。”
“誒?什麼?”
“嗬,沒什麼。”
終於天黑了!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依蘭小毛線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狹小密閉的空間,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動。
‘什、什麼啊……這是哪裡!’
一層又鬆又軟的鵝絨被包裹著她,躺在這裡無論用什麼姿勢都非常舒服。
她鑽鑽鑽、鑽到被子外麵一看,發現四壁全是合金金屬,一絲絲縫隙都沒有。
這是……一隻焊死的金屬盒子!
像個監牢!她被關起來了!依蘭四處拱了一遍,發現它是徹底密閉的。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嗚……媽媽……我要回家!”心神錯亂的小依蘭委屈地哭泣起來。
“當當當。”牢房上傳來清脆的敲擊聲。
“好好享受你的安樂窩。”他的聲音帶著笑,愉快極了。
隔著合金壁,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
“你不會又躲在裡麵哭吧?”他可惡地大笑起來。
啊哦,被他猜中了。
依蘭狠狠把眼淚擦在了鵝絨被裡,她沒吱聲,讓他自己唱獨角戲。
本來白天喂藥的事她還有那麼一絲絲愧疚,現在沒有了!他居然造了個籠子把她關在車裡!
明天她要找醫師談談,為了路易大人的身體,能不能試著把湯藥加重劑量?
她正在恨恨地動腦筋,聽到他那可惡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好好找找,我可是給你留了驚喜。”
“誒?”
依蘭拱起身體,用尾巴左戳戳、右戳戳。
難道有什麼開門的機關嗎?
忽然,她發現兩層鵝絨被中間好像夾了個半軟不硬的東西。
這是什麼?
依蘭好奇地把尾巴探進去,鉤鉤鉤鉤……
終於鉤出了一個角。
一張老舊的羊皮紙。
“什麼啊?”她疑惑地眨巴著她虛弱的眼睛。
‘噌、噌、噌。’
她一點一點把它拖了出來。
等……等等!
一行熟悉的字體露了出來——
[妮可,老林恩。如果你們見到這封信,那就意味著我已經不在了。]
[我已經找到了自己愛的人……]
依蘭:“!!!”
她聽到腦袋裡傳出‘嗡’一聲巨響。
這是她那天寫的那封‘遺書’!
她發現他受傷之後,終日心神不寧,完全忘記了這封被她踢到床底下的信。
他居然把它找出來了!
還這樣……這樣對她!
“啊啊啊啊啊!”依蘭小毛線炸起毛,發出憤怒的奶氣音波。
她根本沒有勇氣再看一遍那些羞恥的內容,如果這個身體有嘴,她一定會把它吞下去,永久銷毀!
她狠狠瞪著它,就像瞪著魔神那張可惡的臉。
眼淚叭嗒叭嗒往下掉。
他怎麼這樣,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嘲笑她羞辱她?
“你出來!滾出來!”她細聲細氣地咆哮。
可惜那個家夥徹底沒了動靜。
他肯定是心滿意足地睡覺去了!
無恥!
她廢掉了自己腦海裡那張單方麵的友好協議,見鬼去吧!她再給他半點好臉色,她就不姓林恩!
她凶狠地把這封羞恥的信塞進了鵝絨被最深處,然後輾轉反側,足足翻滾了一夜。
盼到天亮交換,她氣勢洶洶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四仰八叉睡在躺椅上,而馬車主人路易·溫莎卻蜷著身體,可憐兮兮地縮在躺椅下麵的長踏板上。
依蘭:“……”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一腳把人家路易踹下去的樣子。她憋了一夜,滿肚子準備向他傾瀉的怒火一下子癟了下去。
眼前這位是可憐的路易大人,而不是那個家夥。
她得壓著怒火,等他操縱了路易再找他算帳。
*
路易·溫莎剛剛醒來時,還沒有被魔神占據意誌。他茫然地轉動著銀色的眼睛,一抬頭,正好和俯身下來的依蘭望了個對眼。
“……”
他發現,依蘭小姐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
他眨了眨眼,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求饒。
“請不要再強行灌黑暗神大人吃藥了,太嗆喉嚨,整個夜晚都像是火燒火燎一樣。”
依蘭:“……”
她心虛地把這位病人扶回了躺椅上:“噢,抱歉,我不該那樣粗魯。”
他垂著頭,閉了閉眼睛,然後開口:“知道錯了?”
語氣懶散傲慢。
依蘭抬眼去看,發現他眼神中的老態不翼而飛。
正主來了。
依蘭盯著他,醞釀情緒。
他也在觀察她的表情。
依蘭詭異地發現,他的神色有點矜持,有點傲慢,好像還有點……害羞?
不過此刻她怒火衝頭,顧不上照顧他的什麼鬼微妙情緒。
憋了半天,她狠狠憋出一句:“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