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光閃了兩下,勾起唇,擺出一副輕佻的樣子:“你說什麼?你沒看到我留給你的東西嗎?”
“那封信嗎?”依蘭咬牙切齒。
他矜貴地點了點頭。
依蘭氣得胸膛起伏:“也許我在你眼裡隻是螞蟻,但是,螞蟻也有自己的尊嚴!你可以輕易殺了我,但那不代表你可以隨便踐踏我的尊嚴!”
他眯起眼睛,動了真怒:“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說的是人話!”依蘭衝著他咆哮,“你這個不懂得尊重人的自大狂!你就得意吧!一個人慢慢得意去!”
依蘭跳下了馬車。
厚重的層層布幔在她身後掀起又落下。
她討厭死他了!
她才不要跟他在一起!
她一眼都不想看見他!
跳下車,她發現軍隊已經遠遠離開了故土。一夜行軍之後,隊伍來到了一片巨大的荒原上,四周長滿了膝蓋那麼高的野草,放眼望去,一片遼闊。
“林恩小姐!”車旁隨行的近侍急忙迎過來,“有什麼需要搖鈴叫我們就可以了,還勞動您親自下來。”
依蘭抿了抿唇:“我有急事,要去導師那裡。”
馬車上的布幔再次被人掀開,那位不能見陽光的路易大人暴露在了陽光裡。
“給我回……嘶——”
蒼白的皮膚立刻泛起了大片紅色。
近侍們嚇了一跳,急忙把他推回了車裡。
“大人,您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要拿下她?”幾秒鐘之前還對依蘭萬分客氣的近侍們,立刻用駭人的眼神盯住了她,將她的退路全部堵住。
依蘭抿住唇。
隨便他吧!反正他都已經把她關起來羞辱過了!大不了白天也被他當犯人!
隔著布幔,聽不見車廂裡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近侍長臉色難看地走下車:“滿足林恩小姐一切要求。速度把醫師叫來。”
依蘭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堆裡。
她擰開了頭,邁著大步追向前方的車隊。
她像個受儘委屈的孩子,父母不在身邊,下意識地去找師長。
一路小跑,一路偷偷抹眼淚。
詹姆士導師正在進行魔法訓練。
依蘭推開車門跳上車,隻見一個巨大的浪花兜頭蓋臉砸下來。
隔著洶湧的水花,她看見詹姆士導師呲起了嘴,兩隻手像是抽風一樣,拚命想要收回這一蓬潑出去的水。
依蘭閉上了眼睛,心想:‘淋一下正好,導師就看不出來我哭過!’
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來水花撲麵。
呼吸裡明明還有很重的水汽……依蘭小心翼翼地睜開一條眼縫。
隻見這一簇浪花定在了自己的麵前!
詹姆士導師滿麵通紅,吃力地舉著兩隻手,正在不停地衝著她眨眼睛。
依蘭:“?”
依蘭:“!”
她驚喜地大叫起來:“詹姆士導師!您領悟精準操縱元素了!天哪!”
召喚元素是魔法師入門的門檻。
通過勤奮的訓練,有天賦有魔法師們可以不斷提升魔法強度,還有機會獲得遠距離操縱、精準操縱、元素變異這三種晉階能力。掌握了這三種特殊能力的,通常被稱為大魔法師。
比如那個港口故事裡麵,邁吉克把海水凍成冰、讓烈焰直接出現在敵人的炮膛,就是同時使用了三種特殊能力。
導師他領悟了精準操縱!依蘭失落的心情立刻興奮起來。
禿頂導師瘋狂地眨眼睛,額頭迸出了青筋。
“您怎麼了?”依蘭沉浸在興奮中。
詹姆士的睫毛眨出了殘影。
他費力至極地歪了下頭。
依蘭也歪了頭,隔著浪花和他對視。
詹姆士一副快哭的樣子,終於,那兩隻顫抖的爪子無力地垂了下去。
“嘩啦啦——”
凝滯在半空的浪花兜頭摔下來,依蘭被澆了個透心涼。
依蘭:“……”
詹姆士導師無力地抱怨:“一直示意你走開走開,你這個孩子怎麼該聰明的時候腦筋這麼死板!”
依蘭抹了把臉,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詹姆士導師也樂了。
他敲敲車窗,讓近侍遞上來一塊大毛巾,讓依蘭擦頭發。
她身上的小皮裝是老林恩特製的,防水。
師生兩個坐到了車窗下麵,詹姆士終於後知後覺地激動起來:“我剛才就想著不能澆你一頭水,居然就把它們停住了!天哪小依蘭!你真是我的幸運星!頓悟召喚元素是因為你,頓悟操縱元素還是因為你!”
依蘭搖頭:“不,那是因為導師您付出了無數時間、精力,以及辛勤的汗水,是您努力耕耘的收獲。”
“嘿嘿嘿嘿,”詹姆士大樂,“這你就錯了小依蘭,我愛魔法,恨不得一天二十五個小時和它泡在一起,怎麼能叫辛苦呢!”
“您說得對!”她微笑。
“嗯?”詹姆士臉色一沉,“你臉色很難看——路易·溫莎欺負你了嗎?”
依蘭趕緊搖搖頭。
這可不關人家路易·溫莎的事。
“我就是有點想家。本來以為……”她咬了咬嘴唇,“以為夜裡做夢能回到家裡看看爸爸媽媽,誰知道卻做了個噩夢。”
詹姆士導師溫和地笑了起來:“傻孩子。來,先吃早餐。”
他從抽屜裡取出了牛肉乾,然後拎起矮桌上的大銅壺,給依蘭倒了一碗牛乳。
“儘管吃,我給你準備了單獨一大包牛肉乾,回去的時候讓你帶回家!”詹姆士豪爽地說。
“誒?”
依蘭反應過來,上次她偷偷把牛肉乾藏在懷裡想帶回去給父母嘗鮮的事情被導師知道了。
真是丟臉啊。
又丟臉又感動。
“彆哭彆哭,”詹姆士擺擺手,“上次還有維納爾陪著你,這回遠行千裡,身邊又沒有年輕小夥子,可想而知多麼寂寞。我這個做長輩的也照顧不好你,有什麼需要隻管開口,不用不好意思。”
依蘭有點窘迫:“導師……才不是因為什麼小夥子。”
等等。
遠行千裡……
此刻依蘭腦海中的怒火已經平息了,她可以冷靜理智地思考那件事情了。
以魔神現在的狀態,不可能遠在千裡之外控製路易·溫莎,他隻能隨軍而行。
這裡都是光明騎士,如果他遠遠跟在後麵的話,到了夜晚,虛弱的她獨自在野外會非常危險。他必須保證交換之後,她身處一個安全的地方,而且這個地方也得供他白天容身,不能被那些聖光感知。
所以他打造了一個能夠隔絕黑暗之力的金屬牢籠,他不是要關她,而是要關他自己。
依蘭的心臟輕輕蹦了起來。對,這樣才對,她是被氣昏了頭,才沒有想到。
咦?等等。
關他自己?
所以……如果自己在白天打開那隻金屬盒子,是不是就會看到他真正的樣子?!
在那個小小的地方,他肯定不能保持著人形。
難道……他也是一隻毛球球嗎?那樣一個家夥,如果變成毛絨絨的球球……
依蘭猛地瞪起眼睛。
‘我這是在想什麼!就算他也是一隻可愛的毛球那又怎麼樣!那封信的事情,我永遠無法原諒!’
她氣呼呼地想。
嘴裡咬著牛肉乾,總覺得牙根酸酸的、癢癢的。
她想起他追著她下車,被陽光灼傷的樣子。
噢,那是路易·溫莎的身體!
那位可憐的病人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依蘭還沒吃完早餐,詹姆士導師已經開始忍不住在車裡召喚水元素,練習剛剛領悟的精準操縱。
‘我得去看看路易·溫莎的情況,也避免再被導師潑一身水。’
憤怒出走的依蘭在一個小時之後彆彆扭扭地回到了黑篷大馬車那裡。
‘信的事情,絕不原諒他!對,我還在生氣!非常生氣!’
她握了握拳,爬上車。
遺憾的是魔神並不在,躺在車上的是路易·溫莎本人。
看到依蘭,這位神秘、威嚴、令人忌憚的病人委屈地說:“兩位請好好相處吧!”
不要再殃及池魚啦!
依蘭:“……”
她選擇沉默。
到了吃藥時間,自覺的路易大人捧著藥罐,咕咚咕咚喝得痛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痛飲美酒。
依蘭眼角直跳。
真是……太欺負人了啊!
“抱歉,我一定注意,儘量不要再讓您受到傷害。”依蘭歎息。
“噢,其實也沒事。”路易·溫莎搖擺著雙手。
路易大人不太健談。依蘭能感覺到他其實很寂寞。
生了這樣的病,整天隻能躲在黑暗裡,難免會變得自卑古怪。
他情願讓彆人忌憚他、害怕他。
出於補償心理,依蘭給他講了一些導師們的趣事。
路易大人對那位古板固執的瓊斯老小姐很有興趣,說到她的事情,他忍不住笑得拍座墊。
兩個人其樂融融。
天很快黑了下來。
依蘭再次出現在金屬小方格裡麵時,情緒已經不那麼激動了,她在鵝絨被裡麵拱了一會兒,發現它的蓬鬆度和柔軟度,與她的那床鴉絨被幾乎一模一樣。
‘他有那麼好心照顧我?一定是因為他自己用慣了我的鴉絨被!’依蘭彆彆扭扭地想著。
猶豫了一會兒,她決定把那封信拿出來。
她,堂堂依蘭·林恩,還能被一封小小的信給打敗嗎?
他想欺負她,不過就是欺負她臉皮薄,如果她對那封信無感,他就完全傷害不了她!
對,就是這樣!
她再一次用尾巴鉤鉤鉤,鉤出了它。
“咦?”
這張羊皮紙昨天還是完好的,但現在,它的頂端赫然被撕裂了一條大口子。
它被揉成了一團。
依蘭可以想象出,他想要撕碎它,卻及時收手,把它揉起來塞進角落的樣子。
‘嗬,你還有臉生氣?我才該生氣好嗎?我要是有手,還輪得到你撕嗎?’
她翻著小黑豆眼,用尾巴把它一點一點攤平。
羞恥,辣眼睛。
想撞牆。
咦……
唔……
哦……
依蘭滿身絨毛全部僵住了。
她看見,在這封羞恥信件的最下方,畫著龍飛鳳舞的單字——
“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