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飛鳥緩緩掀起了手邊的轎簾,凝視那對狼狽的身影登上雪山。
他在回味下午殺死那個人的感覺。
得了害怕陽光的病,被扒掉衣服扔在雪地裡麵,頭頂的豔陽和雪地反射的光線,烙得他血肉模糊,就像一條扔進煎鍋裡麵的魚。
真是個硬漢子啊。
那樣被陽光活活烙死,瘦削的身體顫抖到痙攣,卻始終死咬著牙關,一聲都沒哼過。
彆說求饒和招供幕後的人了,他連呻.吟聲都沒有發出來。
直到身體一點點被陽光烙穿,焦黑地死去。
縱然是見過太多人走完一生的唐澤飛鳥,也對這個銀發的中年男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輕輕緩緩地叩擊著木質的轎窗,眯起一雙寡淡的眼睛,凝視著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
西芙必須奪回來。
這些年世風日下,神眷者已經越來越難找了。
這個女人真不聽話,既然如此,隻能好好地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知道人生不易,應該好好珍惜。
他抬起眼睛,看著那兩個人相攜爬上了雪峰。
“怎麼走上絕路了呢?”他溫柔地歎了一口氣,“隻逃了一天,真是令我感到煩惱。”
前方是斷崖,往那裡走,再無生路。
這麼容易就踏上死路了啊,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圍殺霍華德的那一次,唐澤飛鳥就已經感覺到了,對方陣營中有一股力量,或者說一個人,是很強勁的對手。從破陣而出、逃亡一路,甚至最後的援軍……唐澤飛鳥處處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本來以為這次可以邂逅那個人。
他輕輕摩挲著下巴,眯起眼睛。透過維納爾和西芙的背影,他看不見那個人。
“上山吧,獵物很累了,慌不擇路。”唐澤飛鳥輕聲下令。
他放下了轎簾,微闔著眼睛,腦海裡想起了依蘭·林恩的臉。
要塞的冷月之下,奪命一劍,驚鴻一瞥。
真是……風姿灼人啊。
“這樣的女人,配得上我。”唐澤飛鳥把雙手交疊在身前,緩緩闔上了眼睛。
*
維納爾和西芙逃到了斷崖邊上。
身後,龍晶燈的光芒越來越近,小轎吱吱呀呀的聲音在寂靜的雪山上更加令人心驚。
維納爾探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斷崖。
直覺支配著他,逃到了這裡。
這就是他的命運嗎?黑暗神並沒有為他準備什麼活路。
他扯著唇角笑了笑。
不過,他非常感恩黑暗神的仁慈。
在自己臨死前,把凶手之一送到了自己手上。
‘感恩吾神。’維納爾俊美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西芙早已經嚇軟了腿。
越來越近的追擊小轎就像是追命的鼓點,聲聲敲擊在她的心坎上。
她恐懼得無所適從。
“你很害怕?”維納爾抬起手指,輕輕把她淡金色的秀發彆到了耳朵後麵。
她顫抖的視線落到了他的臉上。
月光下,維納爾的麵孔美得就像天使,他的臉上掛著微笑,沒有半點恐懼。
西芙很吃力地搖了搖頭:“不、不怕。和你在一起,我、我什麼也不怕!”
總比……落在唐澤飛鳥的手上時要好一些。
維納爾緩緩抽出了一把白金匕首。
“本來應該把你推下去的。”他溫柔地說,“但是,萬一摔在一起,我不太喜歡。”
西芙的身體重重一顫:“什、什麼……”
“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死嗎?”維納爾的笑容依舊完美。
西芙怔忡點頭:“當、當然願意。”
她知道,事已至此,死亡對自己來說已經是一種仁慈——如果落回唐澤飛鳥那個變態的手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那就好。”維納爾溫柔的聲音猶在耳畔,手中的匕首已經毫不留情地刺進了西芙的身體。
“啊——”
她的慘叫被他及時地捂在了掌心。
“唔、唔……”
劇痛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蜷縮,她後悔了!
和唐澤飛鳥在一起的時候,並沒有這麼痛過!
原來死亡是這麼痛嗎?她不想死了,一點都不想死了。
疼痛和恐懼令西芙渾身顫抖,她想要掙紮,但是劇痛令她身體發冷、肢體綿軟,連推開維納爾的力氣都沒有。
維納爾動作沒停。
他繼續把匕首刺進她柔軟的身體。
又一陣令人幾乎眩暈的劇痛襲擊了西芙。
“媽媽墜下高塔的時候,一定很害怕。”維納爾把臉湊在西芙的耳畔,“也許她的心情,就和此時的你一樣。西芙,你讓我殺掉依蘭的時候,我特意研究過怎麼讓人死得比較慢……”
“唔!”西芙虛弱而驚恐的聲音湮滅在維納爾的鉗製下。
“但是很抱歉,此刻我身上並沒有帶著麻痹魔藥。”
從遠處看,這對戀人緊緊偎依在一起,生離死彆的痛苦,讓他們像連體嬰一樣難以分開。
唐澤飛鳥落了轎。
兩名武士替他掀開了轎簾,他的聲音溫和平靜:“坦利絲的白銀鬱金香小公爵,請注意你們的腳下,那裡是危險地帶。回來吧,飛鳥不會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做無禮的事情,一切等到回了王宮再慢慢商議,好嗎?”
他踏下轎輦,走到小斜坡下:“尊敬的小公爵,請你不要聽信我的王太子妃胡言亂語,我並沒有苛待她,也不會苛待你。請你們離開那個斷崖,你的朋友路易先生我已經妥善安置了,我會讓你去見他。我想,他應該不願意看到你做出傻事。”
月光下的那對剪影終於動了。
唐澤飛鳥看見,維納爾把西芙推開。
骨碌、骨碌、骨碌……西芙從斷崖前的小斜坡上滾了下來,留下一道刺目血痕。
“什麼?!”唐澤飛鳥猛地倒抽了一大口涼氣,他從轎子裡麵撲出來,飛一般衝到坡底,摟住了那具綿軟無聲的軀體。
“噢!該死!”
全是血,觸目驚心的鮮血。
唐澤飛鳥猛地掀開西芙的眼皮,手指摁上她的頸動脈……噢,死透了!
“她死了。”維納爾的聲音從斷崖上方飄了下來。
唐澤飛鳥愣怔了一會兒,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像這樣從小錦衣玉食,被人捧著哄著嗬護著長大的貴族小孩唐澤飛鳥見過太多了,他們沒有一個不是貪生怕死的。
這個維納爾,怎麼做得出這麼狠絕的事情?
若說他愛西芙,愛到寧願毀滅,唐澤飛鳥是絕對不相信的。
“拿下。”唐澤飛鳥緩緩站了起來,他的聲線有些疲憊,“要活的。”
兩列身穿白衣的頂極武士衝向坡頂。
維納爾退了一步,腳跟懸空。
這裡很高,比白塔高得多,像是命中注定的歸宿。
“我不會讓自己落在你手上。”維納爾帶著笑的聲音飄了下來,“我和西芙死在這裡,你就準備迎接坦利絲的怒火吧。”
說完,他倒退一步,張開雙臂跌向斷崖。
在即將降落的那一刻,維納爾驚恐地看到,唐澤飛鳥的身體帶著一道殘影向自己飛掠過來!
雪霧高高揚起,衝到半途的白衣武士被掀向左右,摔進雪堆裡麵。
“想死?沒那麼容易。”寡淡的麵孔迅速逼近。
維納爾瞳仁收緊,直覺告訴他,他會被唐澤飛鳥輕易地抓回去!
維納爾輕輕倒抽著涼氣,看著唐澤飛鳥高速移動到了懸崖邊緣,向他的衣領伸出了一隻蒼白枯瘦的手……
這是維納爾一生從未感覺到的驚恐和絕望。
那隻手碰到了他的衣領!
正要攥住衣料時,唐澤飛鳥的臉色忽然大變,白慘慘的臉上泛起了一層詭異的金色,他猛然收回了手,痛苦地捂住了心臟的位置。光明之咒,在他身上發作!
“怎、怎麼會……”
聖女死了,詛咒不是應該先應在偽神身上嗎?!
除非……偽神也出事了。
就在唐澤飛鳥掩住心口,麵露痛苦和錯愕的時候,維納爾擦過他的手,直直墜下了懸崖。
‘媽媽……’呼嘯的風聲響徹左右,維納爾閉上眼睛,輕輕默念,‘我來了。’
*
依蘭小毛線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發現魔神毫無節操地爬出了溫泉池子!
“噢!”她細聲細氣地驚叫起來,“你趁我睡著,想要偷看我的身體嗎!”
她憤怒地蹦到了他的頭頂。
他反手把她揪下來,咬住尾巴。
“天、天、天哪……”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抓起一件內衫飛快地擦拭掉身上的水珠,然後罩上蝙蝠大罩衫,走向洞口。
雖然隔著那件薄薄的內衫,但他真真切切把她全身上下都碰了一遍!
依蘭小毛驚得魂不附體,尾巴被他叼著,她茫然無措地在他的麵前彈了幾下,身體熱烘烘的,像把溫泉帶上來了一樣。
他幾步就來到了雪洞的洞口。
“噓。”他說。
依蘭正要抗議,忽然聽到嗚嗚的風聲裡麵好像夾著‘呼呼呼’的墜落聲。
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拉長身體往外望。
一堆衣服非常突兀地出現在眼前。
是一個……穿著蝙蝠大外衫的人!
魔神探出手,抓住這個墜崖的人,猛地往洞裡一扯。
依蘭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雖然他用了四兩拔千斤的手法,但是從崖上墜下來的衝擊力還是非常驚人的。
魔神把這個人拽進了雪洞,兩個人骨碌碌地在洞裡滾出長長一段距離,翻滾的強度相當激烈!
被叼住尾巴的依蘭很自覺地用自己圓滾滾的身體墊住了魔神的臉。
洞裡的積雪被卷得亂飛,嗆出一串咳嗽聲。
終於,翻滾停了下來。
魔神率先爬了起來,他一臉不在意地抓住脫臼的右邊肩膀,‘哢嗒’一聲裝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地上那個打滾呻.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