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漫長的沉默。
弗雷再次開口的時候,聲線平穩了很多,沒有再帶上情緒。
“昨天我去藥劑中心查找線索,翻查了近半年內的火焰藥劑收支情況,逐一排查領取過藥劑的魔法師,沒有發現異常。到了淩晨時,發現了一條遺漏的線索――布蕾雅在案發之前曾取走過一瓶火焰藥劑,因為卡佩家的帳目是單獨記載的,所以第一輪搜索的時候被我忽略了。當時其實我也沒有懷疑是她,隻是例行公事,讓人開啟了她在藥劑中心的儲物箱。”
他頓了頓:“結果,在儲物箱中發現了用過的空瓶,瓶子上麵有冰係魔法的痕跡,瓶口還沾到了血,以及牙齒磕出的痕跡,對照了從白休嘴裡發現的玻璃渣,發現完全吻合。”
依蘭輕輕點頭。
按照薩薩莉對白休屍體的分析來看,白休當時是被人用冰係魔法凍住身體,然後強行灌入火焰藥劑燒死的。布蕾雅,正是一位強大的冰係魔法師。
“另外……”弗雷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在儲物箱中還找到了巴什龍寫給布蕾雅的信,很多,內容不堪入目。我很想認為那是巴什龍一廂情願,但是不行,信裡麵提到了太多細節,足以證明他們長期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而且她還……珍藏著它們,沒有銷毀。”
“所以你揍了巴什龍一頓,”依蘭豎起拇指,“乾得漂亮!”
“謝謝。”弗雷苦笑,“其實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怎麼相信布蕾雅真的做出了這些事情。除非找到她,她親口承認。她真的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依蘭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雖然布蕾雅看起來真的不像一個偷情者,但事實上她真的這麼做了。
“布蕾雅這麼冷情冷性的人……怎麼會……”弗雷垂下頭,狠狠揪住了自己的頭發,“我一直覺得她根本沒有那方麵的需要,每一次都隻是很勉強地儘夫妻義務而已……她明明那麼冷淡!”
‘噢,也許隻是對自己的丈夫冷淡。’依蘭同情地想,‘難道這就是左手摸右手的老夫老妻們的常態嗎?’
弗雷眼角的魚尾紋裡閃動著屈辱的淚水:“她明明那麼冷淡……”
“所以現在的關鍵是找到她。”依蘭冷靜地把弗雷從悲傷的情緒中拉出來,“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的,找到她,我要親耳聽她說。”弗雷抬起了碧綠的眼睛,深吸兩口氣平定情緒,“布蕾雅離開魔法莊園之前,曾對管家說十二點左右回家。而巴什龍說她十一點離開了光明神殿,這件事目擊者很多,沒什麼疑點。現在的問題是,離開光明神殿之後她去了哪裡?難道她還約過另外一個人嗎?”
依蘭很心虛地絞了絞手指。
布蕾雅本來不會在十一點離開,依蘭和魔神潛進光明神殿的時候,布蕾雅和巴什龍激戰正酣。如果不是被打斷的話,估計戰鬥到十二點不成問題。
依蘭摸了摸鼻子:“光明神殿不是有入侵者嗎?也許是被那件事情驚動,她才提前離開。”
依蘭回憶著布蕾雅的言行,被撞破的時候,布蕾雅表現得非常緊張焦急,她在意名聲,想要掩蓋偷情的事情,這就意味著當時她並不知道弗雷已經查到了她的頭上。
那她為什麼要逃走?
“對了,”依蘭偏頭,“難道布蕾雅不知道你去了藥劑中心嗎?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轉移證據。”
弗雷搖搖頭:“說來你可能難以想象,其實我們夫妻之間,每天說話不會超過三句。除了一起行動的時候之外,她絕對不會過問我的公事。當然,她的事我也不會插手,如果我多嘴,她會表現得十分厭惡。”
“這不正常。”依蘭奇怪極了,“既然當初她那麼堅定要和你結婚,也正麵回應過身份懸殊的問題,那麼她不應該對你這麼冷漠啊?剛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是這樣,”弗雷歎息,“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依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布蕾雅失去父母的那一次,是與惡愛領主的戰鬥嗎?”
“是,你怎麼知道?”
依蘭遲疑了一下:“賢者提過。”
弗雷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口:“你竟然能和賢者聊往事。”
“隻是隨口一提。”
弗雷抬了抬眉毛:“如今的賢者白德,是老賢者的關門弟子。他是一位天才,在魔法上的造詣無人能及,他冷靜、聰慧、洞悉一切,所有人都心悅誠服,認為他就該接任賢者之職。在那場戰鬥中,他的表現非常驚人,如果不是他力挽狂瀾的話,那一次很可能是全軍覆沒的結果。那一戰,老賢者失去了兒子和兒媳,自己也受了傷,於是傳位給如今的賢者。繼任時,他隻有二十多歲。”
依蘭輕輕點頭:“這位賢者很強。”
“是啊。”弗雷笑了笑,“在他麵前,很少有人不會自慚形穢。如今我們都老了,他還是當初的模樣。”
依蘭也笑起來:“確實是位非常特彆的能人。”
弗雷望著天空。
“無人高攀得上。”他歎息,“如果我是那樣強大的人,不知道布蕾雅還會這樣冷……”
他及時咽回了沒說完的話,朝著賢者大廳的方向垂下頭。
“失言了!”
他坐回噴泉邊上,茫然地清理著一團亂的腦袋。
依蘭打斷了散開的思緒,清了清嗓子:“這樣的話,線索就全部斷了,隻能被動等待你手下的法師們查到有關布蕾雅行蹤的新線索。”
“不,並沒有全斷。”弗雷抬起眼睛,“其實還有一條線索。”
“哦?”
“你。”弗雷眯了眯眼,“布蕾雅為什麼要殺白休?”
依蘭:“……”
弗雷一掃剛才的頹唐,目光逐漸淩厲起來:“或者我換一種問法――布蕾雅為什麼要把白休的死嫁禍給你?你和她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依蘭:“……我說不認識,你信嗎?”
“那麼,你去找白休,和他說了什麼涉及布蕾雅的事情嗎?”弗雷步步緊逼。
這件事恐怕糊弄不過去了。
依蘭猶豫了一會兒,覺得單是下.毒那件事的話,問題也不大。
“其實是這樣的,白休私底下做著一些灰色的交易,二十多年前,他把一份很罕見的毒素賣給了坦利絲王國的一位大貴族,用於爵位的爭奪之中。現在事情敗露了,查到了白休的身上,我來找他是談這件事情的。”
弗雷瞳仁微微收縮:“涉及布蕾雅?”
依蘭搖搖頭:“白休說,把藥賣給他的人是你。”
弗雷失笑:“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生平,應該能判斷得出來,二十多年前的我並沒有做這種高端交易的能力。”
依蘭不置可否。
“所以布蕾雅把白休滅口,是因為這件事情嗎?”弗雷皺起了眉頭,“難道涉及了什麼地下產業鏈?布蕾雅不可能背著我做那麼多事情。”
依蘭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了一句:“恕我直言,在此事之前,您也沒有發現布蕾雅的行蹤有任何可疑之處吧?”
“是的。”弗雷難堪地低下頭,“我知道她偶爾會去光明神殿辦事,但我真的以為她隻是和光明神殿進行正常的公務往來。”
“分頭查一查吧。”依蘭拍了拍膝蓋,起身,“你身邊的副手,在白休死後表現得太過激動,這不太正常,也許那些灰色鏈條上麵就拴著他這隻螞蚱,你查他,我去找找彆的線索。”
“好。”弗雷站起來。
依蘭看著弗雷這件被聖光之力撕出幾道大口子的長袍,認真地建議:“您最好洗個澡,換一身衣服,然後打起精神來!”
“我會的。”弗雷抬了抬眉毛。
和弗雷告彆之後,依蘭徑直出了城。
她要去找魔神。
進入魔法森林,依蘭騎上一頭偶遇的大鹿,奔向深藍和濃綠的最深處。
魔神會在哪裡呢?
依蘭的心臟‘怦怦’直跳,就像奔赴一個浪漫的約會。
她已經好多天沒有見到人形的魔神了,有一點近鄉情怯的忐忑,心臟就像一鍋煮沸的水,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泡泡。
他會待在附近等待交換嗎?噢,他讓她待在光明神殿裡麵不要動,應該怎麼也想不到她會跑出來找他吧?
逛了好大一圈,依蘭都沒有看到魔神的半片衣角。
魔獸們倒是都跑了出來,它們歡快地追隨著她,群魔亂舞。
“喂!”依蘭把雙手合成一個喇叭,衝著在樹林裡撲棱亂飛的鳥兒們喊,“你們有沒有看到我的未婚夫?他穿著黑色的鬥篷!”
聽不懂人話的魔獸們依舊在她腦袋上方打轉。
一群烏合之獸轟隆隆碾過密林。
“和我在一起,讓你如此驕傲?”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嗓門那麼大,吵死人了。”
依蘭的小心臟猛地停跳,她緩了兩秒鐘,皺起鼻子轉過頭。
“我拿到了一把鑰匙!著急在你麵前顯擺而已!”她得意地衝著出現在身後的魔神揚起了下巴,從口袋裡摸出那枚帶著煎蛋味的金鑰匙,在他麵前晃了晃,“看!我厲害不厲害!”
“哦?”他抓住她的腰,帶著她落到了一棵根須盤繞的深藍色大樹下。
魔獸們繼續向前奔跑,轉眼就消失在叢林裡麵。
藍樹下,隻剩下依蘭和魔神兩個人。
他的眸光異常幽暗,讓她的心臟多跳了好幾下。
他非常順手地把她圈在了樹乾上,高大結實的身軀緩緩逼近。
她聞到了他身上獨特的味道,清幽的香味在這一刻卻像是充滿了攻擊性。
呼吸變得急促,她攥緊了手中的聖墓鑰匙,抬起鑰匙抵住他的胸膛,眼睛盯著他形狀好看的喉結,艱難地打岔:“你看,我拿到了聖墓鑰匙……”
“這麼著急向我表功,是想要獎勵?”他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略有一點啞,像金屬一樣帶著沉重的質感,仿佛還有回聲。
依蘭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帶著溫度,烙著她的臉。
鬥篷兜帽罩了下來,陡然變暗的視野中,男人俊美絕倫的麵孔迅速放大,頭微側,銜住了她的嘴唇。
噢,原來他也非常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