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風花如悔(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1270 字 8個月前

北京城入了仲春,正是暖風習習,綠柳映河岸。

蟠園之內花木扶疏,過了那纏枝藤蘿的小徑,再前行,一眼便能瞧見一池碧湖上懸著的琉璃亭。

小亭子的瓦頂嵌著多彩琉璃,透過陽光映在水上,宛如飄著彩虹一般彆致。

親王府哪處不藏著點名堂,像這樣妙趣橫生的玲瓏景物,並不隻此一處。不過妘婛今日選在了這裡見客,也是瞧著夠僻靜,省得回頭叫些嘴碎的瞧見了,又是一番不入流的掰扯。

縱使等的是她的未婚夫婿,大婚之前私會,也確有些不太合禮數。

丫鬟見妘婛又要去端杯子,忙勸說,“,這才坐下沒一會兒呢,您就把這一壺茶給喝空了,彆等沈公子來了,您想要‘方便’就不方便了。”

旁邊幾個服侍的小姑娘聽了,禁不住抿嘴笑起來。

都是一般大的花季少女,妘婛自不會計較這種俏皮話,她低頭間瞥見杯沿邊的紅印子,“哎呀”一聲,“茜兒,快來瞧瞧,我的唇脂有沒有花了。”

那個叫茜兒的小丫鬟俯身細看了幾眼,笑了,“沒花沒花,臨出門前塗厚了些,現在看著顏色正正好呢。”

妘婛忙喚人呈上鏡子,非要自己照一照才安心。

茜兒掩唇笑說:“主子平日裡不裝扮就是頂頂的美人兒,今兒施了點粉黛,就跟月上仙子似的,等沈公子來了,保準眼睛都得看直了。”

“儘胡說,一拂哥哥可是從小就走南闖北留過洋的,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妘婛把鏡子遞了下去,“等人來了,你們誰要是再亂說話,留神晚上餓肚子。”

丫鬟們笑嘻嘻地應了下來,這幾句閒聊功夫,回廊處頓時出現兩道身影。

前頭領路的是門房小廝,行在後頭的則是個十五六歲的俊秀少年,一身簡約的西裝,梳著乾淨的背頭短發,順著長廊身量筆挺的走來。

乍看那麼一眼,妘婛已是怔住,雖然近來朝廷裡有人提出剪辮的動議,也得聞南方有學生興起剪辮風潮,但如她這樣常拘閨閣中的王府,還真沒見誰敢這般明目張膽的“剪辮易服”。

待人走到近處,她望著眼前這個自幼就定過娃娃親的未婚夫,渾身上下流溢著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氣質,一時有些無措,乃至於忘了站起身。

對方倒恭恭謹謹地躬了一禮,“進府時遇上了王爺,一拂陪著喝了一盞茶,這才耽擱了會兒,可讓五久等了。”

猶記上回相見,這位沈小少爺即將遠渡美利堅,兩家便擺了幾桌酒,也算是安排他們告個彆,彼時兩人都才十三四歲,想不到這一彆竟是四年。

妘婛按捺住心下忐忑,起身福了一禮,道:“一拂哥哥從前都喚我五妹妹的,多年不見,竟是生疏了。”

倘若是記憶中的沈一拂,當會順勢接住這暖和場麵的話,然而此時他隻是客氣笑了一下,微微仰頭看了一眼亭子頂,“幾年沒來,這兒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

今日之約,本來也是沈少爺先差人送來了拜帖,為此她特意穿上了最喜愛的藍錦旗裝,唯恐被嫌臃腫,搭了件不太保暖的坎肩,結果吹了好半晌的風,一句中聽的話都沒聽著。

妘婛心中難免躥起一絲不悅,“一拂哥哥約我,不會是來觀景的吧?”

“不是。”沈一拂的眼神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我是為談我們的婚事而來的。”

丫鬟們奉上茶點後乖乖退下,兩人相對而坐,沈一拂沒開話,妘婛也不好先問,她低著頭轉了兩圈杯子,終於聽到他道:“這門親,五妹妹是怎麼看的?”

“什麼?”

妘婛沒會意,一抬眼,看他正用一種探詢的目光望來:“老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本不該有此一問,但這些年天地在變,人也在變,如今外頭已不少‘自行擇配’的新聲音,若然五妹妹心有躊躇,這門婚事,也不急於一時。”

她聽到了自己“咚咚”心跳聲,“自行擇配”這樣“忤逆”的話語,她哪怕聽過也不曾想過,“一拂哥哥為何認為我心有躊躇?”

沈一拂稍稍清了一下嗓子:“你我雖是從小定親,但從我七歲後離京治病,不曾見過幾麵,互相……也都不甚了解,本來我也是回國不久,沒料爹這麼早就和王爺提起了成親……”

再遲鈍,她也聞出了他話裡的退卻之意,幾乎是下意識脫口問:“你,可是在外麵有人了?”

他好似被這話問得一愣,“啊?”

“你是不是在外邊讀書、有女子了?”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出其他的。

沈一拂的臉微微一紅,難得露出屬於少年人的局促,“當然沒有。我既有婚約在身,怎可不潔身自好?”

她目光偏了偏,“那你為什麼要提出延遲婚期?”

“我希望,我們彼此之間,能多一些了解……不會太久,”沈一拂說:“一年,一年可好?”

妘婛隻覺得心中一陣澀然,她慌不擇言道:“婚後來日方長,難道不能慢慢了解?”

沈一拂以為起的頭算是表述清晰了,見她依舊一臉的困頓,原先打過的腹稿不得已作廢,想來王府規矩森嚴,外頭的新興風向也吹不進這深宅大院,許多老思想還根深蒂固的紮著。

“五妹妹。我知曉,皇城中的王宮貴胄,多是及笄之後就行的大婚,隨同祖輩住在一起,生兒育女,相敬如賓的過一輩子。但如今,時下已經發生改變了。”沈一拂頓了一下,揀了個稍微淺顯的說法,“我怕……我們還沒有想好自己要的是什麼,就稀裡糊塗的走上一條不屬於我們的道路。”

她聽出來了。

原來,不是變心,隻是嫌她的唱腔走了板,追不上他的起承轉合了。

琉璃亭一時陷入死寂。

半晌,她涼涼道:“既然,沈少爺認為娶我是一條不屬於你的路……”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沈少爺不過是想求一個兩情相悅。”她低下頭,看著地上色彩斑斕的倒影,“很好,退婚吧。”

沈一拂錯愕了,“五妹妹,我並非想……”

她負氣,“若是過個一兩年,你方知我非良配,又該如何打算?”

沈一拂好像被問住了。

他的神情仿佛給了答案,她冷笑,“到時你大可輕描淡寫說一句‘不合適’瀟灑離開,再悍然無畏去追求彆的幸福,然後,把嘲笑都留給我……”

沈一拂站起身來,有些急了,“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我哪知你是哪種人?”她冷冷盯向他,“你前一刻不還說你我之間互相不甚了解麼?”

“好……是我失言惹五妹妹不快了,我道歉。”沈一拂鞠了一個躬,“但退婚之說,還請五妹妹謹言,更不可因一時意氣就妄下決定,稍有不慎……”

妘婛彆過頭,並無接受歉意的意思:“我不是一時意氣!沈少爺,請吧。”

沈一拂卻立在原地不動,看她油鹽不進,隻好道:“我今日來,確是真心實意想與你相商,現今時局不穩,一年之期,本非……”

妘婛“嗬”了一聲,強行擰住他的話頭,“沈一拂,你不覺得你很虛偽麼?”

他愣住:“你說什麼?”

“想悔婚,卻不敢同長輩提,故意來到這兒激怒我,讓我主動提出來,這不就是你此行的目的麼?”她站起身來,做出了送客的姿態,“如今我遂了你的願,又何必繼續惺惺作態?”

沈一拂咬緊牙關,像是在竭力忍耐,不讓自己說出什麼過激的話:“我再說一次,我不是來退婚的。”

“可現在我想了。”她一字一句道:“你聽好了,我真心實意,不想與你成親,請你回去原話轉達令尊。”

他盯著她默了幾秒,終於道:“好,就算五真想退婚,也需從長計議,否則,隻怕事與願違,還有可能會鬨到無法收拾的局麵。”

誰知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看來沈少爺做什麼都喜歡慢慢來,可我沒有這樣好的耐心。”於是,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鬨的太難看,煩請你現在就離開。”

幾個丫鬟收到了主子遞來的眼神,紛紛步入亭邊,做出了趕客的姿態。

終究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他沒能說出什麼挽回局麵的話,出了王府,目光投向那氣勢恢宏的大門,神色卻無半分鬆快之意。

妘婛素來心氣高,受了這樣的“奇恥大辱”,當夜便說出了自己的決意。

就算是親王最寵愛的,退婚二字剛一出口,小小的臉蛋仍是結結實實受了個巴掌。

福晉攔在她身前,又是心疼又是無措,親王抖著手指著她們娘倆,急紅了眼:“看看你縱容出來的好女兒,往日的荒唐事不說,今日竟連這樣的話也敢說,簡直……大逆不道!”

妘婛想到阿瑪會反對,沒料到他竟然如此動怒:“二姐不也退過婚,同樣是瞧不上眼,怎麼輪到我身上就是大逆不道了?”

這下就連福晉也顧不上袒護了:“婛兒,你不是小孩子了,眼下朝廷是個什麼處境,我們和沈家結親的用意,你心中難道沒有數麼?自然,若沈少爺是個不堪托付的,額娘也不會看著你進火坑,但你阿瑪早就托人打聽過了,他既是個懂事上進的好孩子,你、你之前看過他的文章,不也誇他才華卓絕麼?”

親王嗅出了不對,“不,什麼悔婚,之前從沒聽你說過,莫不是他和你見麵說了什麼?”

妘婛當然不承認,可如他阿瑪那樣見慣風雨的,哪是這樣小丫頭片子能糊弄的?

丫鬟們沒挨幾下板子,就把傍晚亭子的所見抖落了出來,多抵還是存了護主的心思,添油加醋的說成是沈少爺主動上門退婚,氣得親王連夜就氣勢洶洶地殺到沈府討說法。

事態的發展好似一匹脫韁的野馬,朝著始料未及的方向一去無複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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