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兄平時瞧著斯斯文文,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但當他生起氣來,卻隱隱遺傳了林賦厲那不怒自威的儀態,饒是三伯母嘴利如刀,一時之間竟也沒有和他辯下去,隻道:“我這不是也是擔心我們家人的安危嘛……”
伯昀抿了抿唇:“三嬸若是不放心,我會儘快搬出去住,不會為弟弟妹妹引禍上身。”
三伯母看伯昀起身就走,“哎,哎喲,這倒成了是我膽小怕事了?你之前又是鬨退婚,又是離家出走的,三嬸什麼時候說過你的不是了?咱們都是一家的血肉至親,還不是擔心你的?哎……這怎麼就走了呢?大嫂,你看看伯昀,怎的連話也不讓人說完!”
滿屋子沒人開口,這場沒有主題的家庭會議不歡而散。
三伯母話雖說的不大好聽,實則卻說出了大部分人的顧慮。
隻是誰也不敢去勸伯昀放手。
當夜,祖父得知此事,立馬打電話給雲知追問她事由。原本因為天津銀行的保險櫃需她本人親自去才能開,林瑜浦還猶豫要否讓她前去,這一樁意外登時打消了他的念頭。
他不提這茬,雲知自也不知,隻答了今日相關的事。林瑜浦讓她把電話轉給伯昀,大半個小時的電話,不知說了些什麼,待她晚些漫步後花園,無意間發現伯昀坐在秋千架上看月亮,背影極是落寞的樣子。
她躊躇了一下,主動坐在他身旁,“三伯母的話聽聽就過啦,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伯昀依舊微低著頭,“我隻是忽然覺得,如果我想堅持的理想有可能破壞家裡安寧,那麼,是否還是一如當初,一往無前。”
“理想”二字對雲知而言頗為遙遠,她答不上來,他褪下眼鏡,用衣袖拭去上麵的指痕:“本來同我們家交好的幾個世家長子都已經娶妻生子、繼承家業,隻有我,從來沒能為家裡做點什麼……”
“你昨晚可不是這麼和我說的,你不是已經認準了要一生追隨物理與科研,什麼娶妻家業的,都是擺在其後。”
伯昀自嘲地搖了搖頭,“你因為我的緣故而涉險,要是我再無動於衷,置家人的安危於不顧,豈不是又自私又可惡?”
她唔了一聲,問:“你當初回國時,難道沒想過這項研究會帶來什麼樣的風險麼?”
“想是想過……”
“那就不是預料之外的事了啊。你該考慮的是如何解決,而不是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我能夠去探索和攻克研究上的阻礙,但沒有把握能抵禦一切外來的危機。”他轉頭看她,“你不怕麼?今天差一點,就活不成了。”
“怕啊。”她道:“那好吧,我很害怕,大哥就不要做這個研究了,趕緊回來繼承家業,結婚生子吧。”
他再次愣住。
“我這不是好言相勸了麼,你聽完之後,心情好麼?”
伯昀垂眸。
雲知發現有些冷場,蹬了一下腿,晃動秋千,試著能不能給他出點主意。想了好一會兒,道:“你研究的項目已經遭人覬覦,即便離開了大南,宣稱自己不再做了,最終還會被人盯上的。除非,你直接把他們想要的都給出去,人手一份,那就沒危險啦。”
伯昀搖頭:“彆的倒也罷,可這個若然外泄,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那些資料不是已經被人搶走了麼?”
“今天給你的,更多是第一階段的方向,新研究的不在其中,而且結論性的總結也被你抽走了,問題還不大。”
雲知哦了一聲,又晃蕩了一會兒,忽然頓足,轉頭:“那不是正好麼?”
伯昀疑惑蹙起眉。
“你不是說,之前有洋商主動上門提出項目合作,你給推掉了麼?這次總歸是誰聽到了什麼風聲,才會三番兩次的偷資料搶文檔吧。索性讓他們拿去,愛怎麼觀摩就怎麼觀摩,他們就會曉得,你這項研究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出手,根本就沒有意義。”
伯昀聽著直起身,又有些猶豫:“要是他們看得出來拿走的不完整呢?”
雲知“撲哧”笑出來:“大哥,你彆這麼實誠嘛,你的研究進展到哪一步,旁人怎麼會知道那麼詳細呢?即便你所有東西都被搶走,他們一樣可以有這樣的質疑啊。你換個角度,就當作自己隻研究那麼多,結果現在突然來了這麼一劫,你會怎麼做?”
伯昀的眸光瞬間亮了起來,“我可能考慮暫停項目……”
“那你先緩一緩,不妨放出一點風聲,隻要讓一些人知道你研究的材料被竊取了,需要重頭來過,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人還會把盜走的東西吐出來呢.”
話沒說完,伯昀握住了她的肩膀道:“五妹妹,你真是太聰明了!”
她給他晃的有點暈乎,笑著製止:“彆高興得太早,緩兵之計而已,這次的事至少敲來了一個警鐘——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做一件有風險的事,又不願意和那些‘洋商’合作,那就得儘早為這項研究尋找一個保駕護航的人,否則最終一樣是為他人作嫁。”
這幾句話在伯昀心上戳了一下,他轉向雲知——眼前這個看去瘦弱、懵懂的妹妹好似在一霎時灌入了另外一副靈魂,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