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堂堂校長絕無可能單獨給她寫一封通知書,又連忙拍了拍額頭,將腦仁裡尚未聚起的念頭打散。
“不就是名字出現在同一張紙上,”她嘟囔道:“連婚書都一起上過,這算什麼。”
話雖這麼說,依舊小心翼翼疊好,將信封夾在筆記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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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澄是大上海第一批施行男女同校的中學,雖說麵向全市招生,真正入學的女學生並不多見,報道那天就沒見到幾個,待開學分班後就尤為明顯,一個年級四個班,平均一個班級的女生也就四五人,占比不到五分之一。
也不知是否巧合,雲知和幼歆都被分配到了二班,一跨入教室,有不少同學熱絡地同幼歆打招呼,前排的幾個男生更是主動起來讓林四小姐挑位置——滬澄的高中部大半都是一路讀上來的,能瞧得出這位四堂姐人氣頗高,雲知費了好大勁才穿出包圍圈,擇了個靠窗的空位坐下。
這會兒老師還沒來,新生們接二連三抵達教室,一人一座的環境尚算鬆泛,然而天氣悶熱,教室裡沒配電扇,才坐下來一會兒背心就沁出汗來。
雲知從書包裡掏出個本子來扇,沒晃兩下,有人輕輕點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過頭,看到後座上坐著一個樣貌周正乖巧的女孩子,遞來一柄折扇道:“同學,你那個扇不出風的,用這個吧。”
看雲知愣著,她又掏出一柄,“我還有呢。”
“謝謝。”雲知不再客氣,看到手柄上有手工雕出的透空紋路,展開可見用鐵筆烙繪的圖樣,“這是蘇扇,畫的是西廂記麼?”
那女孩笑了,“這個確實是蘇州的檀香扇,你對這個也有研究麼?”
“沒有,隻是從前家裡有弟弟喜歡把玩這些。”雲知見她手裡扇麵撒著金箔,“你這個是金陵折扇吧?能給我瞧一眼麼?”
“當然。”女孩大大方方遞去。
雲知端詳著撫了撫扇子上的繪麵,不由讚許道:“做的可真像……”
“什麼?”
“沒什麼。”雲知歸還,笑問:“你怎麼會帶這麼多扇子上學?”
“我家裡就是開扇子鋪的,早上出門,我爸爸硬塞我包裡,讓我找機會送老師的。”
聽她如此直言不諱,雲知反倒不好意思了,“那還是……”
“嗬,平白無故的給先生遞扇子,多尷尬呀。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見雲知忙收扇歸還,女孩說,“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客氣什麼?我是特招來的,以後文化課還可以多多問你呢。”
“……我也特招生來著。”
“那太好了。”女孩笑道:“啊,都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許音時,你呢?”
“我叫林雲知。”
“雲知?這名字真好聽。”許音時問:“你是哪方麵的特長生呀?”
“音樂……吧。”當初她這名額是大伯從寧會長那兒坑來的,她琢磨著自己琴棋書畫也就“琴”過得去,就隨手填了。
許音時眉眼一彎,“那今後我們不就可以進一個社團了?”
她沒來得及消化“社團”二字,班裡倏地安靜下來,一個戴著圓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步入教室,體型偏矮,看上去也有四十大幾了,他在黑板上寫了“白石”兩個字:“我姓白,你們可以叫我白老師,也可以叫我白先生。”
白石先生瞧著是個刻板模樣,談吐卻挺有意思,一上來就說:“再給你們一次反悔的機會,三分鐘一過,這座位可就不能輕易變動了。”
班上尚有幾個空位,話音方落,大家東瞧瞧、西看看,先是兩三個人起身,待他們空出新位置,又有兩三個人跟著換了,等所有人都坐實了,白先生將一份表格分傳而下:“新學期,班上有不少事務需要人幫忙打理,擔任過班委的同學可以自薦,沒當過的也可以,明天我會定下名單,嗯,當然隻是暫定,三個月後會根據實際情況另行調整……”
有人笑著舉手問:“那如果想當、並且當過班長的不止一個人怎麼辦?”
“班長一職,還是要投票決定。”
那人又說:“可是很多新同學相互之間都不認識,怎麼投啊?”
白先生瞟了他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回先生,肖洋。”
白先生扶正鏡框,“肖同學這麼積極,明天自薦會上就第一個上來發言吧,不凡試試你的口才能得到幾票垂青。”
滿堂大笑。
從前雲知是上過那種循規蹈矩、上課不能輕易發言的女式學堂,第一次看到到這種活躍的課堂氛圍,新鮮之餘也不免受了感染。
十點整全校師生都要到禮堂參加新學年會,白先生大致交待了幾句,強調了入場的秩序和站位後,匆匆離去。
班上恢複了前頭的鬨騰,大家先後出門走向禮堂大樓,許音時本想搭雲知一起,忽見前排那個漂漂亮亮的小公主踱來,蹙著眉頭問雲知:“你怎麼坐的這麼遠,我剛剛打手勢讓你坐我後邊沒看到麼?”
雲知茫然了一下,“沒看到啊。”
“人家都往前邊擠,就你往後麵躲,是不是傻啊你?”
雲知當然不傻。
所謂三姐不在,四姐為大,要是離幼歆太近,今後少不得被使喚,順便還要當一片服帖的綠葉來襯托幼歆的聰明與美貌——這還不是最麻煩的,她一旦處在以追捧幼歆為中心點的包圍圈,往後但凡不從善如流,一個不小心被推到對立麵,那日子可就難捱了。
當然要避得越遠越好。
“我覺得這個位置挺好的。”
幼歆翻了個白眼,“到時候一個兩個大腦袋擋黑板的時候,看你還覺得好不好。”
雲知主動挽上胳膊,哄小孩似得道:“我瞧你那麼受歡迎,不少人都想和你坐,我要是占了位置不就得罪人了嘛?”
這話聽入耳中還算受用。幼歆嘴角禁不住翹起得意起來,“可有點出息吧,你是我妹妹,誰敢欺負你,那就是打我的臉。”
雲知“嗯”了一聲:“四姐待我自然好的。”
幼歆算是耳根子軟的,一兩句話便重新眉開眼笑,看雲知手裡揣著一柄木扇,“這扇子哪來的?”說著拿來掀開,“之前都沒見過。”
“是新同學借我的……”
她說著轉過頭,發現許音時離得蠻遠,就沒招人來。幼歆順著她的目光多瞅了兩眼,不以為然說:“嘁,凳子都沒坐熱呢就學人拉小團體,一看就是小門小戶的做派……”
雲知不自覺鬆開手,“一柄扇子而已,哪至於夾什麼心眼呢……”
“說了你也不明白。”說著快走兩步,搖著木扇子同彆人搭話去了。
這小女孩的心思雲知哪能不懂。
許音時皮膚白皙、身形姣好,屬於討師長喜歡的乾淨氣質,論漂亮興許幼歆略勝一籌,但也是得益於她精致的妝發和自信的風采,一眼看到這種 “所謂天然去雕飾”“看著沒裝扮不還是拾掇了”的清純派,要能成生出什麼親近之意,那才奇怪。
從前宮裡的女人一個看不順眼可能就是丟半條命的事,相較之下,雲知覺得幼歆這種“看不順眼就寫臉上”“看順了就拉入一國”的性子,算是單純可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