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林公館被籠罩在一層白蒙蒙的雨霧中,她披著衣踱到窗前,望著渺茫的夜色,隻有在閃電時才劃出一線亮光。
又一道電光劃破天際,照亮了眼前的一切景象——正對麵那棟彆墅外的圍牆,紅的尤其刺眼。
一霎時,腦海裡浮現了楚曼的信。
她迅速將信從書包裡掏出來,展開,目光在“無力走遠,隻可尋隙離家片刻”及“雖您久未居住”兩句中遊走,再度抬眼望向遠處雨幕中的彆墅閣樓,腦海裡回想起初來林公館那天小樹說的話。
“這家好像都不住人的,我來這麼久,都沒有見過那邊亮過燈。”
幼歆靠在沙發上打了個盹,隱約聽到“喀嚓”一聲關門的聲音,下意識睜開眼朝門邊望去,“大哥?”
門邊空無一人。
她喃喃自語:“我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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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瀑雨被風吹得如煙如霧,即使身披雨衣,單手握住帽簷,步出林公館時,額前發就浸了個透。
雲知也不知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出來了,正如她根本毫無依據,卻直覺般地將伯昀與楚曼的那封信聯係在了一起。
假設大堂姐當年真的把那件“事關重大”的物件送出去,幕後人未必知情,那麼他們將目標轉移到伯昀身上,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雲知所了解的伯昀,他對科研熱忱而執著,但對於處理各種危機的能力較薄弱,顯然沒有這方麵的警惕性,渾不像有人提醒過他什麼。
楚曼將如此要物埋在彆人的宅邸裡,隨後寄信告之,應該是孤注一擲了。然而她並不能保證那位先生能夠收到信件,如果沒有收到,那件至關重要的東西恐怕還埋在某一處,至今無人發掘。
當然這一切隻是憑空猜測,雲知甚至無法分辨信中所訴是真是偽。
除非……
“呼”一陣冷風襲來,雲知不禁打了個寒戰,止步於這棟空曠的彆墅前。
這兒離公館大約不到四百米,平日站在陽台上看就覺得構築隱蔽,此時走到近處更覺得圍牆高聳。她繞到正前門,透過鐵柵欄隻能迎麵看到那棟洋樓的正麵,根本難窺後園是個什麼光景,門鎖是把陳鎖,也未見任何撬痕。
莫非猜錯了,不是這裡?
雖說這一片區的空屋子不會隻此一處,但楚曼會在信上提到“久未居住”,說明潛意識裡對房子的“空”印象深刻,有什麼比近在眼前更令人熟悉的呢?
雲知將手電燈光往內晃了一圈,隻覺得這門庭的花圃雖然雜亂,但方位及樹種頗是考究,西栽榆南栽李,門前還植了一排“擋災化煞”竹子——典型的風水論。
正所謂有前無後的宅子是大忌,如果建宅主人信風水,應該另設個後門才對。
沿著另一側圍牆行去,這條窄巷種了不少垂槐,彷如天然的屋簷一般,連傾盆大雨都能擋住大半,隻是死胡同沒有路燈,越往內環境越發昏暗。
就在她打起退堂鼓之際,竟然真的看到牆麵的儘頭安了一扇鐵門。
雲知第一反應是去看鐵門上的掛鎖——一把小號的廣鎖,鎖身光滑,槽口處似有彎曲,她拉了兩下,沒拉動,又解下頭上發卡,插入鎖芯中撥動了兩下,“哢噠”一聲,鎖開了。
雲知站在原地瞠目了好一會兒,一時間竟不敢推開這扇門。
但既然走到這兒了,不親自看一眼,如何證實這宅院裡是否真有信中提到的亭子?
念及於此,她將鎖旋轉,取下,緩緩推開鐵門,一步步朝前邁去。
茂密的竹林將整個後院隱秘在其中,繞過最大那一棵古樹後,她看到了一個亭子。
雙亭。
富貴人家的宅院有亭子本是稀疏平常,但不是每家每戶都會築個雙頂雙亭。
豆大的雨珠劈頭蓋臉襲來,心率飆到了極處——本來隻是瞎猜,沒想到歪打正著,先是一把簧片受損的鎖,再而是眼前的雙亭。
鎖未換,說明那位先生並未收到信……抑或是,人已經不在了。
雲知踏入亭中,正在她僵立著不知該如何尋找信中提到的“要物”時,一聲低啞的嗓音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身後:“誰?”
她嚇得狠狠一哆嗦。
手電筒應聲落地,尚未來得及回頭,她感到後腦勺被什麼堅硬的東西抵住,隨即聽到一聲“哢嚓”。
是手。槍扳機的聲響。
過渡的驚懼令她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了,隻喃喃道:“我……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我們家的貓丟了,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甚至毫不懷疑自己會在下一秒被一槍崩了。
然而一張口,身後的人仿佛頓住,雲知感覺到槍口緩緩挪開,她戰戰兢兢回轉過頭,隻看到一雙男士皮鞋,一身黑衣,尚沒看清楚人,但聽“撲通”一聲,那人居然直接趴倒在了她的身後。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尖叫出聲,餘光所見是一片黑,她不敢逗留,頭也不回的奔出亭子。
那的男人是誰?
他手裡有槍,是警察還是黑道?受傷了是因為剛剛與人搏鬥過麼?
深更半夜,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縱然疑竇重重,她也隻想著儘快逃出這座宅子,剛奔向正門前,卻看到三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從馬路外經過,三人均未穿雨衣,看樣子是在找人。
雲知連忙止住腳步,但已經遲了一步,其中一個男人道:“老大,那邊有人!”
她心裡“咯噔”一聲。
這三個黑衣男人要找的恐怕就是亭子裡的那人,現在跑回去,隻怕會被誤認作是同夥,若是主動舉報,他們要是衝進來補槍……作為目擊者,也難保不會被滅口……
真是上天作弄,避無可避。
眼見那三人走近,雲知強行鎮定下來,隔著鐵柵欄大門:“你、你們怎麼都不打傘啊?”
那三人聞言皆是一愣,其中一人道:“什麼?”
雲知手指一比身後的彆墅,“今天晚上突然就停電了,我爸剛剛在電話裡和我說他要在巡捕房值夜,給我叫電工來了,我可等了好久了,辛苦你們這麼大雨還趕來……”
那個站最前的頭子飛快抓住了關鍵詞,“你爸爸在巡捕房工作?”
“是啊。”雲知點了一下頭,又蹙起眉,“不是我爸爸叫你們過來的麼?”
另一個人忍不住道:“你看我們像電工樣麼?”
雲知“啊”了一聲,狀似無措的愣在原地,那頭目語調平和地說:“小姑娘彆怕啊,叔叔們呢和你爸爸一樣,現在正在追捕一個犯人,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或者說看到什麼可疑的人路過?”
“我沒看到什麼人……雨這麼大,哪聽得到什麼其他的聲音。”雲知驚慌問:“是跑到我們這片區來了麼?是很危險的人麼?”
那頭目盯著她小鹿似的眼睛,片刻後道:“確實不大安全……我看這麼大雨,小姑娘一個人在家還是鎖好門,有什麼事等你爸爸回來再處理穩妥些。”
“哦……好。”雲知攏好雨衣,回過身,往洋樓走去。
身後兩名黑衣人想說什麼,頭目一抬手,示意他們安靜。
本以為能糊弄過去,誰知他們仍站在原地,她能感受到幾道目光沉甸甸地綴在背後,每多邁一步,心就沉下一分,她死死咬住牙根,走到門前,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假作開鎖的姿態。
一把不對,再換一把,露餡在即,心跳幾乎快跳出嗓子眼,就在她打算拔腿就跑的時候,第三柄鑰匙嚴絲合縫地插入了門鎖內。
有那麼一時半刻,腦海裡一片空白,她機械地旋開門鎖,推門,入屋,關門。
黑衣頭目見她入內,這才轉身離去,身後一個跟班問:“老大,這就走了?”
“這小姑娘要是和他一夥,躲在屋裡就行了,何必上趕著來搭話?走吧,繼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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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背靠著門,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空間裡,劇烈地喘著氣。
此刻手心裡攥著的,是前一日失而複得的鑰匙。
她忽然想起那次沈一拂用摩托車載她回來,他說:我順路。
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把她從混沌中拉出來,刹那間,縈繞已久的迷霧倏忽散開。
她幾乎是衝出洋房的,奔到亭子前時,看到剛才倒地的那個男人仍躺在原地,雨水和鮮血混雜在一起,蔓延開來,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
耳畔轟鳴作響,指尖條件反射一般地痙攣著,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和肌肉都是緊繃的。
雲知也說不上自己的意識到底是清醒的,還是模糊的,她本不該貿然上前的。
又或者,那隻是一個本能的反應。
她靠近,蹲下,動作極輕極緩地,將那人的肩膀扶正。
雷光乍現,她終於認出了那張蒼白如死、英俊如斯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