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鬆原本雙手背在身後, 被雲知這一舉措驚的彈跳而起:“你這丫頭,說話就說話,怎麼可以隨便玩弄大人的槍?”
“蘇醫生不是怕槍麼?”雲知說:“我這樣配合您, 等沈校長醒來就不會責怪了。”
“不會個屁!先把槍放下!”他剛吼了一嗓子, 又怕她一哆嗦不小心真把子彈蹦出來了, 忙調整了語調, “你先放下, 聽話, 這槍淋過雨的萬一擦槍走火就萬事皆休了不是?我也沒說不能商量……”
雲知不中他的緩兵之計,隻把槍頭稍稍一挪,“好呀,商量唄。”
“……”
慶鬆奈何不了她,但也不可能真就這麼聽她擺布, “你先告訴我你這電話哪兒來的?”
“我自己查的。”
“怎麼查的?”
雲知了解他那德行,話不問清楚是萬萬不可能受一把槍的驅策的,“我早上在電話簿裡查的,政府單位的電話, 前幾頁都有的啊。”
“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打軍械司……”這一急,差點嘴瓢, “你憑什麼認為這電話能管用?”
“這位張司長既是沈校長父親的門生, 我想, 沈校長如果有難, 他不會坐視不理吧?”
“這底細你都曉得?”
雲知說謊不打草稿:“嗯, 我在報紙上見過。”
事實上, 這位張堯是蘇慶鬆的表兄, 張家不是什麼大門戶, 為了塞兒子進兵部拜訪過親王府數次, 不過阿瑪嫌他太過圓滑,沈將軍卻覺得他頗為好用。自打她來上海,就將伯昀攢過的報紙上有關滿清與北洋政府的演變史都看過一遍,發現這位竟然混出了名堂,才會多掃了一眼上海軍械司長這個職位的名稱。
慶鬆信她才有鬼,就算這年頭有些報社記者確實沒啥底細,但敢把姓沈的扒到這程度,簡直是奔著社毀人亡的節奏。
他也不費那個勁和她摳細的:“你怎麼認為我打電話管用?”
雲知如實道:“因為電話號碼啊。”
慶鬆一愣,“號碼?”
“軍械司的電話是三六七八零,與昨晚打給蘇醫生您的電話隻差了兩位。”
她在電話簿裡看到軍械司目錄時還不確定,翻入詳細頁之後意外發現那一串號碼分外眼熟,又順藤摸瓜去差慶鬆的號,居然是軍械司家屬樓。
慶鬆來上海出差,不住酒店卻住了軍械司的住宅?聯想到昨夜沈一拂一字不漏的念出了電話,她不由困惑:一個與父親都斬斷關係的人,又怎麼會與父親的部下有私聯呢?
其中貓膩不得而知。不管如何,她拿電話試探的結果是明確的——慶鬆與張堯保持著聯係,否則是不會隻看號碼就能認出軍械司來。
慶鬆這回是真的驚詫了。他本以為雲知是慌不擇路,從哪裡聽來一點風聲,就學大人的姿態拿槍嚇唬人,沒想到僅憑一串號碼,竟能捕風捉影到這麼多,這鬼丫頭的記憶力、洞察力甚至是來求證的膽量都強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出生。
不到十六歲。原本他認識的人當中,原也隻有那麼一個……
他不由歎了一口氣,“你前頭說,你大哥被通緝了?理由呢?”
慶鬆打小就有這習慣,每每單手叉腰時,才有好言好語相勸的可能。雲知熟悉他的脾性,這才收槍答:“盜取政府機密文件。但昨晚沈校長提到過實驗室有資料被盜,我猜測,這文件本來就是他們實驗室所有。我大哥電話裡來不及多說,我聽他話意,是想自己把人引開……我怕攔不住,就誆他沈先生囑咐他不要輕舉妄動,一個小時之內會有轉機。”
慶鬆匪夷所思了,“這海口你都敢誇?”
她瞄了一眼時鐘,“還剩半個小時,願不願意信我這個小丫頭片子說的話,還希望蘇醫生早做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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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陽坊是老上海最傳統那種的石庫門弄堂,七街八巷的華洋雜居,一排過去就有上百棟樓房,鴻龍幫的人分了好幾隊一家家敲門過去,從晚上耗到了天光,也沒能把人揪出來。
伯昀掀開百葉窗往外探了一眼,見樓下巷子的黑衣人正四處眺望,忙收回目光。
打昨夜他從市政府逃出來後,就一路被這撥人追蹤,躥入麥陽坊時四麵巷口都被封了,不得已隻能拜托住在這裡的同學老徐收留,未料一夜愈演愈烈,鬨的整個街巷不得安生。
後來有街坊報警,也不見動靜,他自知是躲不過去了,天沒亮便冒險潛到對街電話室,想要聯絡家人告之文件寄存所在,沒想到家中的五妹妹說她遇到了沈一拂。
昨非沈教授早來一步,隻怕實驗室連人帶物都要玩完,既是他讓等,才折返回來多等片刻。然而一個小時過去,歹徒近在眼前,他哪還敢再心存僥幸?剛要離開,門外有人敲門。
沒想到人來的這麼快,伯昀想著絕不能牽連朋友及其家人,差點就要去跳後廚的窗。這時,門外的人又輕輕叩了兩下,悄聲問:“請問……伯昀在麼?”
是個小姑娘的聲音。
老徐尚沒來得及反應,伯昀先一步擰開門把,緩緩扒開一個縫,看清來人時忙把她拉入屋內,“老徐,她是我妹妹……雲知,你怎麼進來的?你這一身……”
是報童的裝扮。
她本就黑黑瘦瘦的,頭發盤起再戴上帽子,還真和街頭賣報的小男孩沒太多區彆。
“有軍官來查街,那些人忙著跑路,我混進來的。”雲知從挎包裡掏出一套衣服,“你換上這個,現在就走。”
一套黑色西服,若是趁亂穿著一起逃竄,未必不可行。
雲知飛快道:“一會兒下樓你往東麵走,我就從那邊來的,應該能尋個缺出去,隻是這些黑幫都不是善茬,恐怕還是盯梢,你要留點心。”
“那你呢?”
“人家又不是抓我,我就待在這兒能有什麼事?沒時間廢話了,回頭碰麵再說。”
伯昀三下五除二套好西服,他心中還惦記著那份文件,但那厚厚的一遝要是由他帶出去,想不引人注意也難。他把東西拿來,囑咐雲知道:“這份資料你給沈教授,隻要能平安送到,才能保更多人。”
這番話裡仍透著最壞的打算,令她想起雲知的父親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她忙道:“大哥,就算被抓了也儘量拖延時間,伯母已經沒了楚曼姐姐,不能再受打擊的。你的命得留著做更多的研究,救更多的人。”
伯昀微微一震。
再聽到哨音,他闊步而出,頭也不回。
門剛合上片刻,雲知就將桌麵上的文件塞入挎包中,老徐看她起身要走,忙指著窗外:“還鬨騰著,這就要走?”
雲知點頭:“現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老徐懵了,“合著你是騙伯昀的?”
倒也不儘然。
半個小時前,慶鬆的那通電話到底還是撥了,卻並不如預想那般順利。
電話另一端的張堯聽完慶鬆的描述,遲疑問:“你確定是少爺被困裡邊了?”
慶鬆說:“哎表哥啊,我才接的他電話,還能有假?”
“他不是在大南任職麼?怎麼平白無故惹上鴻龍幫了?”
“這個……他沒說。”
“人受傷沒?”
“應該沒有吧……不過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說了。”
“大上海有大上海的規矩,鴻龍幫這樣的老地痞也不是說壓就能壓的……我著人去看看,車在坊外東街口等著……”張堯頓了一下:“要是一小時不見人,我就當他是平安離開了。”
慶鬆“哎”了一聲,對方已經掛斷。
雲知湊上前:“他說什麼了?”
“說會緩一小時……”慶鬆道:“你大哥會懂的自己跑出去麼?”
壞了,她囑咐大哥回屋等著,若是錯過了逃跑時機,豈非白忙一場?
慶鬆隻問一句,見她風風火火地跑上樓,從臥房裡翻出一套黑色西服下來,他攔住:“你該不會要去找你大哥吧?”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