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你真是天生一副熊膽啊,那兒現在又是警又是匪的,你當是遊樂場啊?”
“家裡沒人,我不去,他就走不成了。”雲知繞開他,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我去去就回,你彆吵醒沈校長,有心病的人是最忌被強行攪擾的。”
不等慶鬆晃過神,人影已經奔沒了,單聽這語調……他不由皺眉:小丫頭寧可拿槍嚇唬人也不要他叫醒沈琇,總不會是惦著他的心臟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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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決定去麥陽坊救人起,腦海裡就晃過一串模糊的念頭——備一套與昨夜看到的鴻龍幫相似的黑西裝、留書一封在家裡說明境況、揣起地圖馬不停蹄地跑出彆墅區。
好在麥陽坊離家不算太遠,下了電車她雇了一輛黃包車,抵達附近街區時,恰好看到有軍官的車開了進去,眼瞅著像是趕人的架勢,亂哄哄的,應是個渾水摸魚的良機。
可她一身貴家小姐服飾在這情況下闖入這樣的老破街區,會不會反惹人注意?正局促著,聽不遠處報童賣報的聲音,果決衝上前將懷中幾塊大洋一遞:“包和報紙,外加你這件外裳和帽子,全要了。”
單槍匹馬來到這兒也是兵行險著了。
她依著大哥給的地址一戶戶找,沿路發現不少人家裡都給攪亂了,於是,當看到伯昀搬出那厚厚文件袋時,心中猜測有了答案——那幕後人丟的是文件,哪會隻搜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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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不確定伯昀是否已經成功脫身。
眼見著軍官們逐漸撤退,她抬表看了一下時間,十點整,張堯沒唬人,整好一個小時。
居民們前一驚後一乍的,顯然還沒緩過勁來,不料鴻龍幫的人又殺了個回馬槍。雲知走出來時,那幫人搜到了老徐家,隱約聽到有鄰居嗷了聲“可真是作孽喲”,她下意識將挎包往懷裡一兜,埋著頭儘量靠邊走,迅速離開了這一片區。
原本出了坊,勉強算離開危險區域,未料迎麵走來兩個黑西服的,雲知隻瞄了一眼,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那其中一副熟悉的麵孔,下巴前傾的地包天,正是在警察廳裡見過的那個民都薈下毒自首的囚犯!
當初不是自首尋仇下毒被關起來了麼?這時出現在這兒……果真是一丘之貉?
對方似乎沒有看到她,她連大氣都不敢出,試圖以最平常的姿態走過去,錯身時,突然聽到那人叫住她:“喂!你站住!”
雲知心裡“咯噔”一聲,隻能假作沒聽著,那地包天本來隻是想問一問坊內情況,沒想到這小孩頭兀自走向對街,反而起了疑心,跨出兩步伸手:“叫你呢!賣報的!”
長臂一撈,無意間將她的帽子兜了下來,後腦勺的丸子頭給打散了,長發披落下來,兩個黑衣人皆是一愣:“女的?”
露餡的那一刹那,雲知自知難以圓場,鉚足勁狂奔,一跐溜穿過馬路,來往車輛的刹車聲瞬間徹響空際,等地包天追過街時,小姑娘人已經鑽入對街坊裡去了。
“你追個賣報的做什麼?”另一個黑西服不解。
地包天沒理會他,繼續去追,那同夥也跟了上去。
雲知一刻不停踩著疾風,她的心“咚咚”直跳,期盼著那兩人不要追上來,奈何剛繞過一個口,就看到地包天的身影,她心裡暗道一聲“糟糕”:這大塊頭如果追來,包裡的資料定然不保。這可是大哥寧可拿命也要換來的,總不能到了這步功虧一簣!
隻是這一時半刻間,她又能把包藏到哪裡去?
這裡的土巷和麥陽坊不同,七拐八彎的半點人氣也沒有,雲知不知怎麼的就鑽進了一個死胡同裡,正要返回去,便見那大塊頭攔在巷子口,咧嘴一笑:“果然是你啊,小姑娘。”
小姑娘的臉上血色褪儘,反應竟然比他預料的鎮定:“你說誰,我不認識。”
地包天摸了一把斜傾的下巴,“小妹妹記憶力不好啊,需不需要老子提醒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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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拂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次夢境的尾聲,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另一道影子,以至乍然清醒時恍惚了好一陣兒。
慶鬆坐在一旁捧著碗吸溜著麵湯,一口乾後才放下來,見沈一拂睜著眼睨來,慶鬆驚了:“你餓不餓,我煮了線麵糊,不過你家廚房太磕磣了,連蔥都沒有,隻能湊合湊合胃了……”
“我睡多久了?”
“不久,醒早了。”
肩臂一陣刺痛,沈一拂坐起身,取來懷表看了一眼時間,都中午了,他下意識環顧了一圈,問:“你昨晚有沒有將她平安送回去?”
那個“她”指的自然是雲知。
“送是送了,隻是早上她又來了,告訴了我一些關於她大哥的情況。”
沈一拂抬眼,“什麼情況?”
慶鬆斟酌著措辭,將大清早雲知帶給他的驚嚇三連複述了一遍,才聽到一半,沈一拂就掀開被子下床,冷冷道:“這麼大的事,那電話……”
“我打給我表哥了。”慶鬆跟著他走出客廳,見他回頭,忙用手比了個槍的姿勢道:“彆瞪我,你那個學生拿你的槍指著我的腦門誒……”
“你看不出她是嚇唬你?”
“她當時那急紅眼的樣,我是真怕擦槍走火!”為了把責任撇清,慶鬆可勁的誇大其詞,見沈一拂一臉耐心欠奉,隻好道:“行行行,我是該把你叫醒來著……但藥勁都沒過,硬弄醒對你身體損傷也忒大了。再說,你讓我這次來上海住表哥那兒,不也是想著浪掀來的時候,借他的船渡一渡嘛。我覺得小丫頭分析不無道理,要是晚一步真害死了她哥哥,那怎麼算?”
“電話該由我來打,張堯處事謹慎,你說的不儘不實,他最多走個過場,一旦得知我沒事,就會立即收手。”沈一拂拾起電話,卻有些猶豫,似乎沒下好決心要不要撥出去。
慶鬆唯恐他發飆,話音銜接得非常緊:“你先彆著急,張堯回過電話了,說麥陽坊的那撥人都撤了,也沒聽說抓到什麼人……我覺得這小丫頭機警得很,判斷局勢也是快準狠,要不咱再等等,沒準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沈一拂暫且把電話放回去,揉著眉心試圖理順一頭亂緒:“張堯是你提的?”
“我吃飽了撐著呀?是小丫頭主動要求的。”
“她怎麼知道的張堯?”
“何止知道,她還曉得張堯是你爹的門生……”
沈一拂的心口沒緣由地一緊,“說清楚些。”
“她就這麼提了一嘴,我尋思著你是不可能同彆人講這些呀……”慶鬆心中本就攢了許多疑慮,這會兒忍不住分析起來,“話說回來,這個小丫頭給我一種特奇怪的感覺……”
“?”
“光她會使槍這一點就很奇怪啊,這年齡的小姐閨秀,守舊的無非繡繡花嗑嗑瓜子兒,開明些頂多念念書、參加一些新興的社交聯誼,怎麼可能有機會摸到槍呢?你那把毛瑟是帶匣的軍用槍吧?”
當某些被刻意忽視的疑點從另一個人的嘴裡冒出來,沈一拂的心猝不及防一震,下意識駁道:“或許隻是假把式……”
“手術一結束,我就給那槍卸彈匣了好麼?”慶鬆模仿了一下雲知握槍的姿勢,“她能裝彈,上膛,謔,甭說多老練了。”
某個念頭再次從心中劃過,沈一拂深吸一口氣,眸光一掠:“槍呢?”
“她就把槍放……咦?我明明……”慶鬆的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茶幾,瞠目結舌地變了嗓,“她該不會又把槍順走了罷?!喂!沈琇,你才中過子彈能不能沒事彆用躥的……”
沈一拂快步奔往二樓。
伯昀為什麼還留在上海被人追殺、是否昨夜又發生了什麼意外?他現在已經沒時間細想事情的前因後果了,雲知找慶鬆求救的時機固然奏效,但一句商量也不打就任意妄為的偷走了槍,這位林五小姐到底還知不知死活了?
沈一拂回到臥室,打開保險櫃重新取了把槍出來,檢查了一遍彈夾內的子彈,又掀開衣櫃拿了件長款風衣,不留神間,將木匣子蹭到了地板上。
他俯身撿起,隨手放櫃麵上,餘光一晃間,渾身驀地一僵——
慶鬆追進來,見他一副即將出門開戰的架勢,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你不會吧?昨天不還說自己不能出去拋頭露麵的?”
他一把攥住了慶鬆的袖子:“你動了我的匣子?”
“我壓根沒上二樓過。”慶鬆哪不認得這匣子不匣子的,被沈一拂的眼神瞅的瑟縮了一下,“喔,想起來了,昨天晚上給你動手術的時候我讓你學生上來給你拿衣服……怎麼了,這裡也藏槍了?她不會不止偷一把吧……”
話未說完,袖子倏地一鬆,但見沈一拂整個人被匣子勾了魂一般,宛如半截木頭般愣愣戳在原地。
有那麼一個刹那,他的瞳孔顫抖著,幾乎不敢轉眸去確認。
須臾,才艱難地偏轉過頭,伸出指尖,將匣子上的白銅鎖微微一抬。
那鎖上赫然列著來不及複原的六字“密碼”——
等我回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