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飄蕩著的聲音,低沉而微啞,匿著一股不易察覺的情緒。
雲知腦子亂糟糟的,什麼叫“人已經等到了”?
她進來這會兒,也沒瞅見其他什麼人啊。
有那麼幾秒,她懷疑這句話可能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你、指的該不會……是我吧?”
沈一拂的眼睛裡仿佛染上了一層意味不明的柔光。
話剛脫口就後悔了,都來不及找補,門外忽然傳來“篤篤”叩門聲:“沈琇,我回來了,快開門給我搭把手。”
是慶鬆。
意識到自己果然會錯了意,她忙揉了揉發燙的耳垂,把門先給開了。
但見慶鬆左手拎著一袋米,右手勾著果蔬籃子,下邊還勾著一頭鹽水鴨,看雲知正站在門前,“咦”了一聲,“小丫頭你算回來了,你知不知道……”
沈一拂接過米袋,打斷:“怎麼去這麼久?”
“你們這裡的路繞來繞去的,很不好找。喂,說多少次了,不要用右手拎,縫兩次針了,彆給我找事……”
雲知本是要走的,聽到這話忍不住跟回客廳,想問他的傷好點沒。
沈一拂自然而然地重新把門闔上,“我沒事。”
“行行行,你沒事,我有事。”慶鬆一股腦把菜籃全擱餐桌上,這才想起來,轉向雲知,“嗬,下午那會兒沒法問,你和小……祝七爺怎麼會認識的?”
鬨半天,慶鬆倒先開了這話茬。
“呃,七爺不是說了麼,他和我爸爸是老交情。”她輕咳了一聲,大抵是心虛,沒敢瞄沈一拂,“我小時候,他、他還抱過我呢。”
“你小時候七爺人還在京城呢。”慶鬆說:“再說,你不是蘇州人麼?”
“我就不能去北京?我爸爸帶我去的。他是……當過七爺的家庭教師。”她頓了一下,嚴謹補道:“一小陣子。”
沈一拂雙臂抱在胸前,人半倚在牆上,聽雲知煞有其事的把慶鬆騙的一愣一愣的,嘴角不自覺翹著。
慶鬆蠻聽蠻去,又問:“那孟瑤老師怎麼不知道呢?我們到濟堂時,人臉都嚇菜了。要不是沈琇在教育界夠有麵兒,孟老師遲點說實情,你大哥保不準這會兒就給鴻龍幫抓去咯。”
沈一拂既是滬澄的校長,還是大哥的同事,孟瑤姐姐當然信得過他。
“情勢緊急,來不及說。我到現在都沒搞明白,警察廳的人怎麼會盯上我,而且我大哥交給我的……”她說到這兒一個激靈,“對了,大哥的文件……”
“我拿回來了。”沈一拂道。
雲知稍稍鬆一口氣,大概是有些腿軟,她就著沙發的扶手坐下。
“警察之所以盯上你,應該是鴻龍幫不敢硬闖進濟堂,這才製造了槍擊,目的是要把你引出來。”沈一拂順著她的話頭道。
她仍是懵的,“製造槍擊?有人受傷麼?”
“沒有出人命。”
雲知想起那個地包天,心裡仍是一陣發毛:“鴻龍幫如此肆無忌憚,可見他們篤定警察會配合他們……莫非他們真的是一夥的?”
慶鬆不願和她一個小孩過多探討這個,正要截斷這個話題,沈一拂先點了一下頭。
她對整個上海黑白鏈之間的關係一無所知,隻是覺得整件事處處透著蹊蹺,“一個黑道,一個警察局,怎麼會對一個大學實驗項目屢下毒手?”
沈一拂眉頭微蹙,沒答。
她看得出他知道點什麼,“沈先生,也許你們認為我隻是小孩子,不配和你們討論大人的事,但我……”
“‘不配’這樣的詞,不能隨便用。”他糾正。
雲知怔愣了一下,見他闊出兩步走過來,也坐上了沙發,與她間隔一臂遠——因為她坐在扶手上,兩人視線難得的齊平。
“這事自然另有幕後主使,但一時半會兒,不好查。”他說。
“為什麼?”她不解。
“上海各租界內、租界外包括商會、市政府裡各派軍閥的勢力混雜,能差使警察廳的人,來頭必定不小,就算能查,也不會有人敢查,即便張堯出麵也最多是保伯昀一命,這還隻是他軍械司本來與警察廳廳長結了梁子,才肯出手。”沈一拂道:“原本那晚我是想先讓伯昀他們離開上海,而我遲些時日回大南,隻需看看接下來會是誰出現接手項目……”
雲知接道:“誰是最終受益者,誰就是幕後操縱者?”
“嗯。”
“難怪你那天不肯去醫院……”雲知一下子想通了,“可這個計劃,因為我大哥去尋回文檔被通緝,就進行不下去了?”
慶鬆忍不住插嘴:“廢話,張堯都出手了,沈琇還摘得乾淨麼?本來是想後發製人,現在這一鬨,敵在暗,我在明,還怎麼查?沒被玩死就不錯了。”
沈一拂的目光略顯不悅睨了過去,慶鬆當即閉嘴。
雲知問:“到底文件是怎麼丟失的,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市政府裡?”
沈一拂搖頭,“這個,恐怕還是要等見到你大哥,親自聽他說了。”
“沈先生不是帶他去了軍械司麼?沒有問清楚?”她急起來控製不住自己的音量。
不提這個慶鬆還不來氣,一提立馬正色道:“小丫頭,這你可就不懂事了。上海灘的水那麼深,那軍械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能是說話的地方麼?沈琇為了救你那哥哥又和人拚命,在軍械司都顧不上止血,還要顧及你的安危。你可倒好,不懂關心還怪他沒問清楚狀況?”
她倏地站起來,“什麼止血?”
來的時候他人還好好的躺陽台外邊乘涼,怎麼突然講的如此嚴重?
之前光線不好沒多心,這會兒再望去,他的唇色果然蒼白,“你不是說沒事麼,很嚴重麼,怎麼不去醫院呢?”
“隻是之前的傷口崩了點。”沈一拂揉了揉眉心,“慶鬆,要是沒雲知反應及時,人大哥落入了鴻龍幫手中,那就有性命之憂了。”
“她哥的命是命,你的命就是抽簽抽來的?沈琇,我就不明白了,你學生屢次犯錯,身為人師不批評還鼓勵?按我說你這校長就應該原地辭職!”慶鬆又看向雲知:“還有你,要救人,也得有商有量,早上我是沒打電話呢還是反對叫醒沈琇?可你呢?偷槍?小小年紀也未免太不知輕重了!要是今兒個讓警察在你身上搜到槍支,你就是未成年罪犯了,十張嘴也說不清!”
慶鬆雖然之前沒搭架子,一旦嚴肅起來,年齡差帶來的壓力感還是有的。雲知無可辯駁,隻好耷拉著腦袋挨批,但餘光不自覺在瞄沈一拂。
忽見他起身晃了一下,她眼疾手快去扶他。
受限於身高,她第一時間扶的是他的腰,但發現他自己站穩了,她又尷尬縮回手。
這樣的距離能聞到一些血腥味,雖然很淡,雲知的心還是揪緊了。
慶鬆瞧見:“怎麼了?”
沈一拂閉了一下眼,又睜開,“有點眩暈。”
“暈你還站著?先進屋去給我躺平。”慶鬆摸了一下他腦門,一邊搭脈測算他的心率,一邊對雲知說,“去泡杯糖水來,他失血過多,又大半天沒進食,應該是低血糖了。”
雲知忙奔向廚房。
慶鬆扶他進客房檢查傷口,一撩開衣領,就看到脖子上起了不少個紅色小點,又看他兩條胳膊上也都隆起小小疙瘩,立馬謹慎起來:“癢麼?”
“有點。”
“那不早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物過敏,昨晚太急了沒做皮試。還有其他感覺沒有?呼吸正常麼?”
“是被蚊子咬了。”沈一拂說。
“??”
“我在陽台上睡著了。”
“……陽台?這天氣我站你家門口超過十秒鐘都被咬,你睡陽台?”
“有件事需要你幫個忙。”
“我拒絕。”慶鬆道:“我最多再請兩天假,大後天就回南京,不會留下來照顧你的。”
沈一拂殊無血色的唇微微一啟,“如果可以的話,你能明天就走麼?”
作者有話要說:寫一次民國文不容易,讓我按照我想寫的去寫吧。謝謝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