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莫問前程(2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0163 字 8個月前

她沒注意到這個“今晚”,聽他拒絕覺得也正常,哪有老師肯會接收出走的學生的。

“要不您借我一點錢,我住旅館?”她再試探,“反正今晚我是不能回家的。”

沈一拂蹙眉,“為什麼?”

她抿了抿唇,“你應該也知道登報聲明的事了吧。起初我還以為那隻是權宜之計,可聽祖父的意思,才知道他是真的狠下心了。”她乖乖端起碗喝了兩口湯,說:“我心急啊,就和祖父爭執起來,提到我爸爸,然後……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和他說這些,但這些話憋在心裡更難受。

“其實我沒有想離家出走的,隻是一路從樓上走到家門前,姐姐們也都看到被打了,可都沒有人攔著我……”就自然而然的“被離家”了。

走出林公館那一刻,她覺得頭上的星,腳下的草,周圍的樹都讓她沒有歸屬感。

她低頭:“我知道我也有不對,但現在叫我回去認錯,我……自己的氣都還沒消呢。”

他忍俊不禁笑了一下。

雲知這回聽到了,綠著臉,“你笑什麼?”

他給她的碗裡加了幾片白蘿卜,“把蘿卜吃完,就再分配兩條小黃魚。”

她著實不滿地撅起嘴,嘟囔了一句,“也不想想當日是誰救了你……”

他聽見了,突然問:“你當時,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他指的是中槍那日。

“我也是歪打正著,主要是先看了我大姐的一封信……”話止於此,她“啊”了一聲,“我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

楚曼姐姐的信,她雖然沒有隨身帶著,但看過許多次基本能背了,忙大致複述了一遍。

沈一拂聽的時候微微蹙眉,似是若有所思。

“你一定認識我大姐姐吧?”她問。

“我沒印象了。”

“怎麼可能呢?她信上提到的雙亭,還有你家的鎖,都對的上號,她說的就是這兒啊。”雲知說:“她被人所害之前,還將恩師的遺物放在你家亭子裡的。”

沈一拂聞言,放下筷子:“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

雙亭之中。

石板、石桌、梁柱以及瓦頂,沈一拂全部檢查過一遍,都是完好無缺,並沒有發現什麼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雲知一時也有些發懵,“這是怎麼回事……”

“若是毒癮,極有可能產生幻覺,也許,這些也都是她的臆想。”沈一拂說。

“可我大姐筆跡清晰,不像神誌不清的人寫的字。你再想想,真的對楚曼這個名字沒有印象麼?”

沈一拂搖頭,“兩年前三月,我並沒有去過廣華園。”

雲知神色一黯,心想:難道信真是大姐姐神誌不清寫的?

她見過大姐姐的日誌,將她視作非常智慧的人,不怎麼願意相信這些是假的。

看她如此懊喪,他道:“又或者,確是巧合,東西是藏在彆人家裡了。但這件事不論真假,都非同小可,你姐姐若真是叫人所害,你稍露端倪,便有性命之憂。”

雲知明白他的用意,“我知道,我沒和其他人說過。連我大哥都還沒來得及說。”

沈一拂嘴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嗯。”

“你也認為不宜告訴大哥?可是,我大姐提到受拖累、步後塵,你說我大哥如此多災多難,會不會和大姐的事有什麼瓜葛。”

沈一拂略思忖,“如果信中所說屬實,你姐姐似乎也並不願意你大哥過問此事,隻是希望有人能提醒他一二。”

雲知點了點頭,“倒也是這個意思。可能我大姐也覺得我大哥這人一門心思都在研究上,知道太多,反而有害無益吧……”

“此事,我有機會會探探你大哥的口風,你大姐的事,我幫你查。”他說:”你記得自己也不要繼續打聽,對你家中任何人都要保密。”

她微愣,明白了他的顧忌,點頭,複又抬頭,“所以你什麼時候去見我大哥啊?”

沈一拂沒答,徑直回到洋樓內,雲知跟在他後邊,不甘心問:“你也不讓我留下,我真的會流落街頭的。”

沈一拂“嗯”了一聲,故作板臉模樣:“那就流落街頭吧。”

她以為“流落街頭”是要轟她回家的意思,一頓飯默默攢了一肚子氣,誰知推開門就看到一輛摩托車橫在跟前,“你要出門麼?去去找我哥麼?”

他沒答,算是默認了,她正想要怎麼唬他捎上自己,一回頭,見他遞過來一件風衣,不由愣住。

“有點遠,路上風大。”

“你要……帶我?”

“不想去?”

她接過衣服,二話不說罩上。

這一開,就是一個多小時。

越過燈紅酒綠的南京路,穿過外白渡橋,又在郊外行駛了好一陣,最終停在一個僻靜的樹林中。

摩托車一熄火,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近來經曆了種種“曆險記”,她尤其怕黑,不由自主拽著他胳膊肘:“我大哥再狼狽,也不至於淪落到荒郊野嶺吧?”

沈一拂擰開一個手電筒,光線所落處但見一大片青磚瓦房,在夜晚中依舊能看出有些年頭了。這裡應該是一個小鎮,她起初還懵著,跟著他走了一小段路明白過來,這個時間點大多村民都歇息了,他是不想擾人清夢,於是提前停車步行。

“這裡是航東鎮,鎮上有所小學,這一段時間,你大哥會先留在這兒。”他道。

“他不會當不了大學老師,就來當小學老師了吧?”

他淡笑不答。

雲知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又要我自己問他是不是。他要是知道你帶我來,照樣怪你。”

“也是。那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雲知假裝沒聽見,快一步小跑往前,“咦,接下來是走左邊呢,還是右邊呢?”

“是不著邊。”他跟上她。

穿過狹小的石頭街,兩人邁進破舊的石樓中,這鎮上的學校不同於城裡,構造有些像古老的村塾,沈一拂帶她繞過天井,在一間唯一有光的教室前停下。

門雖關著,邊沿透出些光亮來,尚未走近就聽到人聲傳出:“如果能夠利用電法來測出井下的含油砂岩,電法測井就能夠實現……”

是書呆子朱黎光的聲音。

雲知眼睛一亮,看向沈一拂,他頷首,意思是“你要是想嚇他們一跳我不攔著”。

她輕輕推開。

教室裡沒有電燈,大家都圍在黑板前的兩個汽燈前,正好背對著門,都全情投入於激烈的探討中,以至於有外人進來都無人察覺。

“還得再實驗,先要把幾種不同的溶液提取出來,分區域插入電極測算……”老學究蔡穹在密密麻麻的黑板上找了個空隙,畫了個電勢圖,“設鑽井液的礦化度為Cm……”

夏爾和單子一邊擺弄著儀器一邊聽,偶爾打斷提出新問題,氣得蔡穹連連跳腳。

而伯昀在整理書桌前無數遝報紙文件的同時,還要不時抬頭維持一下秩序。

雲知一時間有些恍惚。

總需要修的實驗儀器、永遠畫滿圖寫滿字的黑板、以及……似乎總是在鬥嘴的五人組。

就像都還在大南的物理實驗室一般。

這世上總有些什麼,能使風雨飄搖的人們,變得更為堅定不移。

具體是什麼,好像還不能清晰的呈現,隻是忽然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場折子戲,那句當年她沒聽懂的詞——

古有九死而未悔,今有百折而不撓,萬裡負行囊,莫問前程,但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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