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校長隻會‘嗯’字麼?”她顯然不信。
他迎上她的目光,“你為什麼會忽然想起參加文章比賽?”
“……這有什麼的,那麼多人都參與了,試試唄。”她下意識彆開眼。
他沒深究,隻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再去你家做一次家訪。至少,應該讓他們明白,你能贏得這次機會,是因為值得。”
她愣了愣,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飄忽而過,隨即擺擺手,“不必不必,沈先生好意我心領了。”
她起身,剛要請辭,走到門邊才想起來問:“你那個飛機,是怎麼做到能正好飛到我陽台上的?”
沈校長平靜道:“來找我補課的話,我就教你。”
“……”
回到林公館,在屋裡扒拉了好一會兒木飛機,越想,越覺得不對。
什麼叫補課才教,這豈非是一種變相的利誘?
真是世道更迭,人心不古,從前的沈琇何曾會有此等行徑?
雲知本是想著拒絕,可一想到那句“是因為值得”,又難免動容,於是想:如果他真的能把我教好,我有什麼不敢去的?
皆因當初對自己許諾過,要將過去忘個乾淨,如果他不是滬澄的校長、沒有住在對麵,亦或者對自己再冷漠一點,也許能辦到的;可此刻,她捫心自問,他就這麼隔三差五晃啊晃的,她真能把他當成普通的路人甲麼?
好像不能。
得到這個答案後,雲知倒也並不感到多麼沮喪——事實上,她近來看到沈一拂,已經不太容易產生什麼黯然傷懷的情緒了,過去的事偶然想起,也不是最初那般意難平。
或許,就這樣平平常常的,習慣了師與生的身份,不失為一種放下的方式?
本來是沒下好決心的。好巧不巧,莊先生有事要回老家半個月,而她半個月後就要去北京了,也確是沒必要和學業過不去。
不然……去一回試試看?
“補課”的第一個晚上,雲知發現,在沈一拂家寫功課,其實是比想象中拘束點的。
這棟洋樓總麵積雖大,結構卻不如林公館那般合理,簡而言之是房間雖多,麵積都不大。
而沈一拂不同意讓她在餐桌上學習,說是怕她因貓分神,二來學習要得學習的樣。
於是雲知不得不妥協,拎著書包上二樓,和他共用一張書桌。好在這種偏長的榆木桌,一人占一頭不至相互影響,雲知起先還端直著背,儘量不做出什麼讓人挑毛病的姿勢,但瞄見沈一拂專注工作的模樣,她又不覺自慚形穢起來——林雲知,還是專心寫你的功課,降低錯誤率,省得一會兒遭他指指點點,心裡不痛快。
她自是不知,坐在她對麵正襟危坐、看似投入的沈校長,根本沒比她認真多少,他的筆尖在紙上沙沙寫出一串數字,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換算題——上一世和她坐在一塊兒寫作業,竟是十四年零六個月前的事了。
他將漫長的歲月疊加在一起,換成日,換成時,換成分。
在這八百多萬個小時中,每當記憶稍作模糊,他都會閉上眼睛,將那個坐在對桌前的人兒,她的一顰一笑,回想一遍。
時光不斷在褪色,在看不到她的未來裡,至少還能將記憶原封不動地保存如初,不讓孤獨蒙上灰。
那本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底色。
他早做好了這樣度過餘生。
而此刻,她就坐在對麵,安靜寫著字,不時托腮、撓頭,那些和記憶中彆無二致小動作,不是幻想,不是夢,這個認知幾欲令人微醺。
樓下的時鐘整點報時,沈一拂不由自主地,在本子上落了一筆“1”。
“一個小時了,起來動動。”他抬眸說。
雲知根本沒留意他居然備了宵夜,看到餐桌上的木瓜燉雪蛤時,整個人有些驚。
“你平時晚上都吃這麼好的麼?”
“沒有。”他給她找了個鐵製湯匙,“白先生送我的木瓜。”
“那雪蛤哪來的?”
“……慶鬆之前買的。”他雖做了兩份,大多雪蛤都堆她那份裡了,看她掀開木瓜蓋時微愣了下,道:“雪蛤含有大量蛋白質,養顏美白,我不需要,你多吃。”
“我最近已經白很多了好吧……”聽他嫌自己黑,雲知不滿咕噥了一聲,“不對啊,我看書上說,雪蛤補腎益精,健體壯……咳,總之慶鬆先生是醫生,他給你買這個,肯定有他的道理,還是您多吃吧。”
“……我不需要。”沈校長臉色微暗,將自己那份也推給她,自己去喂貓。
她贏了這一場嘴仗,差點笑出了聲,“沈先生真的不吃啊?我晚飯沒吃飽,可是很有胃口的。”
他給貓擺好食物,回頭問:“為什麼沒吃飽?平時總是沒吃飽麼?”
“沒,就是有時候沒那麼喜歡吃,就會少吃。”比如意大利麵,她是真的吃不慣。
“要是沒有點心,你就餓著?”
她舀了兩勺,嫌燙嘴,吹了吹,“也不會,我晚上餓的時候,都會自己熱牛奶喝。”
他眉頭微蹙:“你在來上海之前,是住在蘇州?”
“是啊。”
“在蘇州的時候,晚上有吃宵夜的習慣?”
可口的甜食總能令人心情頓好,再加上心心不時過來蹭蹭腳,她沒察覺到他話裡的探索之意:“有的,我二伯母可喜歡燉這些湯湯水水的了,她還會做廣式雙皮奶,特好吃,不過來了上海,我就沒吃過了。”
“蘇州挺好,怎麼會想到來上海?”
雲知手中的勺子微微一頓,隨即笑說,“沒來過,見見世麵唄。”
他低聲問:“你之前檔案裡寫著和父母住在仙居,讀的是仙居小學,還是盂溪學堂?”
她終於抬起臉,“怎麼忽然就查起學籍來了。”
他佯裝著平靜,“了解一下你的教育經曆,對製定你的學習方案更有幫助。”
“那個時候條件不太允許,所以……沒上幾天學。”她說:“不過沒關係,沒學過的我都會好好學回來的。”
他收斂眸光,“好。”
雲知沒聽懂這個“好”字是什麼用意,怕他再追問下去露餡,吃完後回了樓上。
沈一拂恍惚坐了一會兒,許久以來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
以林賦約夫婦的知識水平,是不可能不給女兒上小學或是不教她英文數學的。
她的重生,並沒有多久,可能不到一兩年,或許更短。
那林公館裡的人,除了離開的伯昀之外,沒有人真心待她。
沈一拂從那日送她去醫院時,心裡就暗暗決定,要儘早將她帶出來。
他不是沒有過相認的衝動,終究還是按捺下來。
若叫妘婛知曉他認出了她,以她的性子,是會厲聲質問還是躲得遠遠的?
但凡她不願意,他一個校長對一個女學生示好,隻會把她推到更不利的境地。
他不知道,他也賭不起。
隻好一點一點靠近她,守著她,慢慢來,不要太留痕跡。
這是他原本的想法,卻被一個家庭教師的到來打亂了。
當他意識到,如今的五小姐,正值年少芳華,有無限的未來和可能性時,他亂了陣腳。
是他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算是個體驗派作者,無論寫之前如何腦補,落筆時是感受著人物來,作為親(?)媽,我常常希望他們如何如何,但是寫起來就像是角色提出抗議,他們總在悄然篡改我的計劃,走向往往會超出我的預料。
然後,寫這章的時候聽了一首歌叫拆心,還蠻能帶入的。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