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世道何難(二更)(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1811 字 8個月前

沈一拂自然而然地坐回床沿, 端是一番“說正事”的姿態,仿佛前頭那番挑逗都是她的錯覺。

雲知終於領會到弟弟口口聲聲說的十年之差是什麼意思了。連情-欲都能收放自如的男人,她這樣喜怒形於色的小姑娘同他比, 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毫無施展之處。

她拿了個枕頭墊坐在床上:“……你說。”

“你祖父明天就要走?”他問。

“嗯……我和他提過你說的, 輪船有獨立的套艙,相對安全, 但他說不想等到周末。小七托人買到了火車票, 明天下午四點半的。”她補充了一下,“我攔不住。”

“你可知他為何如此心急?”

她搖頭,“我問過,他隻說早些回去穩妥些。會不會是他擔心榮良那幫人又來為難?還是說他信不過小七?”

“他能讓小七跟著你們, 應該不至於信不過。何況在北京, 他確是小七救出來的。”

“小七買了大半個車廂的座兒,說到時讓漕幫的兄弟一起護送……”她說:“我仔細想想,隻要我們不碰車上的吃食,應該也沒有大問題吧?”

沈一拂沉吟片刻道:“我總覺得,這次你祖父被扣在北京,也許另有隱情。”

她不解,等著他說。

沈一拂道:“你還記得見過駱川之後,我們分析過, 你大堂姐放在我家亭子裡的鄒老遺物, 很有可能被沈一隅給取走的麼?”

她心道:那是你分析, 我就偶爾插個嘴。

但還是很樂於聽到這個“們”字。

“嗯。”

“沈一隅最初令林楚仙誆你見他, 原本他見你是想試探你是否知情,後來他看到我送你的那塊表之後,就態度大變。”

她再點頭, “他問我和你的關係,可我說我同你是戀人關係,他又不信。”

“他認定我和駱川以及你的父親始終有密切的聯係,我能將手表贈予你,於是推測出你並非置身事外……”沈一拂說:“我在想,涼亭中能藏什麼東西呢?哪怕是梁上,也放不了什麼大的物件。若鄒老的遺物,並非是一件東西,而是某些信箋或是線索呢?當中有什麼指向了賦約兄……再大膽一些假設,也許他們想要的‘遺物’,就在你父親手中呢?”

她心頭一震,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林賦約臨終之際托付給她的東西。

沈一拂兀自道:“而你年紀小,你父母出事後你就回到蘇州,從旁人看來,即便你父親真的將什麼至關重要的物件交給你,你也會第一時間給你的祖父才對。”

一語中的。

雲知一時心裡揪起,又聽他不疾不徐道:“不論鄒老遺物裡提到了什麼,我大哥應該都會告之我父親。若發現與‘油田’相關,不難推測他們的反應。隻是,我父親是北洋直係,直奉兩係水火不容,若真與‘油田’有關,我父親隻會暫且捂住此事,以免走漏風聲。他逼……”

沈一拂欲言又止,心道:逼我和你行房,從大哥的角度僅僅是揭破我的謊言,但從父親的角度……也許本就是要坐實了我和你的這個關係?如此想來,即使當夜隻是做戲,父親也隻會當成真做一般。

雲知看他止住了話頭,問:“逼什麼?”

沈一拂不著痕跡跳過這一截,麵不改色道:“我是說,在這件事上,我這位兄長的立場和我父親應有相左之處。沈一隅雖為少將,並無功勳,這幾年沾了毒賭二字,屢犯軍規,他對我父親雖明麵上言聽計從,心底卻時時擔憂我父親不會將沈家給他繼承,私底下亦少不了打自己的人脈算盤……我想,光是‘油田’二字,誘惑之巨,不論是哪方人馬都不會視若無睹。我也不能十分篤定,隻是這回宴席上我向你祖父求親,本是要榮良措手不及,□□良很快就得知你也在飯店內,且他的反應就像是早知你會出事一般,故而……”

雲知聽懂了:“你的意思是……與榮良私通消息之人是沈一隅?”

沈一拂頷首,道:“榮良是前朝皇室,十餘年來周旋於朝廷和北洋軍閥之間,領著一班前朝遺老吸食小朝廷的血,實際上他能橫行京城這麼久,背靠的是日本使館以及東京宗社黨……”

他分析止於此,抬了一下眼,沒再往下詳說。

原隻是想同她說兩句開頭和結論,不自覺將心中的推論和顧慮都說了出來,一時間竟忘了“知道越少越安全”這條準則。

雲知的卻暗暗滋生出彆樣的感受。

沈一拂向來是長話短說、能意會就不言傳的性子。比起將她當成小一輩的孩子單方麵的維護,這般興興頭頭的同她探討、是打心眼裡平等的交流,更讓她舒心。

“這些僅僅是我個人的猜測。到底是因為保皇黨要借他對付內務府,還是另有圖謀,你祖父心裡也許有數。”沈一拂道:“我想同他談談。”

雲知聽他說要見祖父,下意識緊張了,“這個……”

“我有分寸。”他知道她的顧慮,“這次,不是來談婚論嫁,事關安危,想必你祖父應該也不會拒絕見我這一麵。”

雲知拿手絞了一會兒被套,猶豫片刻,“既然如此,我也就說了。”

“?”

“林賦約,我爸爸,火災發生時給過我一個布兜,裡邊有一把鑰匙、一張銀行保管箱印鑒卡,他當時說……”

那裡有太多人的心血,要是就這樣毀了,阿爸阿媽才是死不瞑目。

她將這段記憶、以及之後回蘇州同林瑜浦的對話詳述了一遍。

沈一拂聽完後好似被觸及到了什麼,眸光一顫,兀自出了一會兒神,“除我之外,你沒同其他人提過吧?”

她連忙搖頭,擔心他怪自己隱瞞:“我應承祖父不能告訴任何人,但現在……”

現在,不斷有愛國誌士在喪命,諸多線索都明晃晃指了過來,難道她還能繼續明哲保身,閉目塞聽麼?

他會意,“我會好好談,彆擔心。”頓了一下,“不會再氣著你祖父的。”

可她還是有些擔心,看他起身,忍不住說:“今晚,會不會有點遲了?”

他從口袋裡拿出手表——當時換表後,他一直隨身帶著她的那隻,“八點半,不算太晚。”

看她掀開被子跟來,他無奈,“你在我會分神的。”

她乖乖頓足。

門快關上時,又推開,他提醒道:“鑰匙給我,還有,把外廳的燈關了。”

他走後,她趴在門口聽隔壁的動靜,沒想到福叔還真把人給放進去了。

她隻能坐在房裡空等。中途試著耳貼牆角,奈何這飯店隔音太好,什麼也聽不見。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她換了一身睡衣、罩了件披巾,連茶幾上的甜品都吃空了,躺在床上愈發焦慮,正琢磨著要不要敲門進去探探情況,聽到門“哢嚓”一聲。

還沒來得及從床上蹦下來,就看到沈一拂邁入內臥,她著急問:“談的怎樣了?”

“他同意了。”

“哈?”

“同意多等兩日,坐輪船。”他看她頭發還濕著,蹙起眉,“你頭發怎麼還濕漉漉的?”

“你怎麼說的他就同意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沈一拂開了幾個抽屜,找到一個體積碩大的電風吹,插入插座裡試了一下,能用。於是將凳子一拉,示意她坐過來。

暖風烘烘拂過,她被熱的頭稍稍一歪,“不對啊,你這就過來了?他、他沒找我?”

“見你祖父之前,我和他說我找過你……但你已經睡下了。”他站在她身後,不時撩撥她的頭發,少女的頭發已長過腰,發絲偏細,摸起來柔柔順順的,手感很好。

難怪走之前讓她關燈,否則祖父才不會給他去而複返的機會呢。

“你突然出現在天津,我祖父不意外麼?”

“是有一些。”

但林瑜浦的反應比他想象的要平靜,算不上友好,還能請他入座,喚福叔上茶,與昨夜那個多看他一眼都不耐煩的老人家簡直判若兩人。

“然後呢?”雲知問。

“我說了我的來意。”

沈一拂恢複了以往的鎮定自若。他將北京的局勢、近來各地社員遇難的事實一一闡明,也沒有主動提雲知所說的,卻迂回的說到鄒老的遺物可能在林賦約的手中,林瑜浦走南闖北數十年,什麼風浪沒有見過,其中利害,無需贅言。

“榮良有問過伯昀的科學研發。”林瑜浦說,“但他應該並不清楚賦約留下的東西在我手中。沈先生所料不錯,賦約留下了一把鑰匙,在我手中。”

沒想到,保險箱的事,林瑜浦反倒主動提及了。

“……不過,我從未打開過這個保險箱。依沈先生之見,箱子裡的東西,會是什麼?”

沈一拂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林瑜浦似乎並不驚訝,卻又問:“倘若當真與石油有關,我將此物交出,會如何?”

沈一拂肅然:“但凡落入外邦之手,是國之大難。”

林瑜浦靜默須臾:“可若不交出去,不就成了林家的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林老若信得過在下,可將此物交予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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