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蘭笑了,“那就好辦了,我和他們行長是老相識。你等著,我先去個電話,問問要準備哪些手續。”
小七走後,雲知連灌了兩杯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自知絕無可能再勸得動祖父,何況,她也不願讓祖父涉險。
祖父年邁,有任何舉措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但她不同,她無父無母,行事方便很多。
可是這樣沒商沒量的,要是她自己貿然就去了銀行,會否惹出更大的麻煩?
雲知隻覺得她的心開始明晰,但仍舊有許多不確定性。
奈何一個早上下來,她開了好幾趟房門,偏生就是等不到沈一拂。
雲知將脈絡從頭到尾在心頭重新捋了一遍。
林楚曼被人所害,犯了毒癮,死前將恩師鄒老的遺物放到雙亭之中,後被沈一隅拿走;沈一隅勾結榮良或是其他什麼人,後將目標鎖定在了諸多救國社員中……並一一迫害。
而他們想要的東西,在林賦約手中。
林賦約在火海中把鑰匙給了她,從諸多跡象來看,那保險箱之內所藏著的,應與中國油田的勘測或是勘測結果有關……但顯然,幕後之人並不能確定此物到底在誰手中,是以,才會有諸多人不斷遭受到窮凶極惡的追殺。
而阻止這一切的根源,興許就在保險箱中。
祖父不願開箱,隻等租期一到,銀行中人按例取出物件,以幕後之人的勢力,自然有辦法得到……而林家自然也就能從這場陰謀中平安抽身。
可是……之後呢?
倘若當真與石油有關,不論那幕後是日本、還是英美法、德意誌,隻會有一個結局……
侵略。
更大範圍、更多土地的占據……
僅僅隻是一個念頭,在雲知的腦海裡,仿佛已經生出了一個硝煙彌漫的場景,感覺到背脊一陣冰冷,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大抵是這一瞬間強烈的危機感,乃至祝枝蘭回來的時候,她都沒發現小七臉上的異樣。
“前頭電話沒通,剛撥通的電話。”祝枝蘭說。
“那行長是怎麼說的?”
“你戶卡帶著麼?”
她點頭,當初去培訓時就要求帶著。
“戶主的名字呢?”
“……是林賦厲,不過我的戶卡上有寫到父親是林賦約。”她將戶卡拿給小七看。
祝枝蘭看了幾眼,猶豫了一下,“說最好要本人過去辦理,要不下次吧。”
下次?
林瑜浦方才好像說了個“明”字,也許過了明天,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主意既已打定,她扯著小七的袖子,“就去問問,哪怕能將租期延長也可以的。”
總比什麼都不做、坐以待斃的好。
“姐,其實……”
“其實什麼?”
“不是說,現在儘量減少出門麼?”
“不是有你保護我麼?”她隱隱發現小七哪裡不對,但現在來不及細想,“你再多帶點人,也不行麼?”
“那……也行吧。”
小七看她立即就要動身,忙摁住她肩:“還有點時間,先吃午飯,想吃什麼?”
大概是太過緊張,加上早飯也沒吃幾口,雲知後知後覺感到胃裡一陣搗騰。
於是簡單吃了一碗麵,又打包了兩碗去敲祖父的房門,喊了兩聲也沒人理。
她隻當祖父是氣狠了,仍不願見她。
那廂沈一拂依舊未歸,隻得先留張字條,以防萬一寫了滿文,壓在入門處的玄關下。
小七到底還是謹慎的。
除了他們坐的那輛車,還另外安排了倆,一輛開路一輛尾隨,就這麼保駕護航的抵達中南銀行。
祝枝蘭是該銀行的老主顧。人一進,就被眾星捧月的往內堂帶,但看七爺身畔跟著個清新秀氣的小美人,也不敢怠慢,一還沒坐下就送上熱毛巾,殷勤的簡直像是飯店服務。
雲知怕太過招搖引人注意,祝枝蘭就讓那經理帶他們去行長辦公室。剛邁入,便見一個身著西服的中年人上前握手,轉向雲知時:“這位就是七爺的義妹林小姐吧?”
雲知輕點頭,回握,“何行長。”
“不必客氣。”何行長邀他們坐下,“大致的情況七爺已經說過了,是這樣,每一個保險箱我們銀行也都會有一把備用鑰匙。林小姐隻要帶上繼承權的證明,即便鑰匙丟了,一樣可以取出寄存的物件。”
“繼承權證明?”她問:“可我爸爸媽媽是意外身亡,還沒來得及寫遺囑……”
“你父母的直係親屬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麼?”何行長問。
“我祖父。”
“那需要你祖父一起來,或者他簽署一份‘放棄繼承權責任書’。”何行長說著,給他們麵前的空杯斟了茶。
雲知心道:看來今日把東西取走恐怕不成。
“證明可能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我能否先把保險箱續期了?”她問。
“這個……”何行長沒立即回答,祝枝蘭不動聲色端起茶杯,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行長道:“這個自然是沒問題的,隻是按照規定,最多也隻能延期半年。”
半年也好。
雲知連忙致謝。
很快職員遞來表格,所幸她記性好,記得當日印鑒卡上的保險箱號數。
填過身份信息,又在辦公室多坐了一會兒,很快職員進來彙報,在何行長耳旁說了兩句。
何行長眉梢輕蹙,問雲知:“林小姐不是說鑰匙丟了麼?”
“是啊。”
“半個小時前有人拿著鑰匙和印鑒卡,已將該保險箱內儲存之物取走了。”
雲知心頭一震,“什麼?”
何行長又問了職工一次,隨即道:“是你祖父,林瑜浦。”
*****
轎車疾馳在回飯店的路上。
祝枝蘭也覺得這事透著古怪,看妹妹額角透著冷汗,拿出絹帕給她拭去,說:“印鑒卡既然在你祖父手裡,多半是你那父親當初給的,你也彆緊張,回蘇州再問就是了。”
雲知哪是緊張這個。
祖父怎麼會隨身帶著鑰匙和印鑒卡呢?
難不成他一開始來天津,就是奔著保險箱來的?
可他始終對保險箱一事分外抵觸,早上還為此和她鬨了脾氣,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到底為什麼會默不作聲地將東西都取走了呢?
還是說……他一直在誤導我?
那又是為什麼呢?
一回到飯店,她就火急火燎奔到祖父房門口拍門。
好半晌沒人回應,她心覺不對,立即喚來經理開門。
總算進屋,可環視一圈,彆說是人影,連行李箱都不見了蹤影。
“……說不定你祖父有急事,先回去了呢?”
聽到祝枝蘭這句話,終於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回頭看他:“你方才在車上,是不是說了一句‘回蘇州再問’?你為什麼會提到‘蘇州’?”
祝枝蘭一時語塞,“那是因為……”
她揪住他的前襟:“祖父還是坐今天的火車對不對?你知道的,為何要把我蒙在鼓裡?”
小七見被拆穿,隻好說:“是你祖父非要我瞞著你的,他說他有十萬火急的事必須今天走,但也擔心途中會有什麼危險,帶著你不方便……”
一股沒來由的恐懼湧上心頭,答案呼之欲出。
“哎!你去哪裡?”
她不等他說完,飛快摸出鑰匙開沈一拂的房門,看字條尤在,知他沒回來過,便不再耽擱,發足往樓下奔去。
“哎……姐,你——”
“我要去車站。”
她一抬表:“要麼讓你的車載我去,要麼我自己坐黃包車,祝枝蘭,你知道的,再和我磨唧,出了事,我不會原諒你的。”
祝七爺心裡“咯噔”一聲,這是姐姐頭一回這樣冷冰冰喚他這個名字。
“上車。”
雲知整個人緊繃如將斷之弦,死死咬著牙關,竭力控製自己再冷靜一些。
還有二十分鐘才發車,可以的……應該趕得及。
她一遍遍自我安慰著。
一到站門,直奔往內,祝枝蘭忙讓幾個漕幫的兄弟緊跟著,越入站的人潮越擁擠,雲知火急火燎問:“哪號車廂?”
“應該是四號,要麼就是十四號。”祝枝蘭也記不大清了。
“那就分開找。”
她幾乎是發足狂奔,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雖然她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變故,但直覺告訴她,一定要阻止祖父上車。
未到車廂,她遠遠看到一個背影,那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拎著手提包,正是林瑜浦。
奇怪的是,他身邊卻沒有福叔的人影。
老爺子此時左顧右盼,沒有要上車的意思,逆著人流蹣跚而行,不知要去往何處。
她心頭一鬆,當即喚了:“祖父!”
此時兩人相隔十數米,在嘈雜的環境中也不知能不能聽到叫喚。
好在祖父正回過頭。
隻是,林瑜浦回頭看她的那一瞬,滿是滄桑的臉孔上露出些許詫異,下一眼,她好似看到祖父啟唇,對自己說了一句“不要過來”。
雲知還沒來得及奔上前去,一道火光毫不留情地戳進她的瞳仁。
人影幢幢中,她看到一股火焰從祖父的腳下平地燃起,張牙舞爪地將那個蒼老的身影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