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在這等一陣,我家司機一會兒會來送傘。”梁喆道:“要不今天你就坐我的車吧,除夕夜你不好讓你家人擔心。”
她想想也是,沒推拒,兩人站在高柱邊上躲雨,一眼望去,偌大的校園有人打傘、有人拿衣服遮擋,都在雨中疾步狂奔。
“這種颶風來得快去得快,估計過兩天就能恢複晴朗天了。”梁喆悄然瞄著她,“欸,我聽說過兩周影院會上新電影,叫《房客》,是講開膛手傑克的,你有沒有興趣,到時一起去看?”
約女孩子去看情人檔的電影,其意不言而喻。
雲知笑笑,“不用,我最怕看這種驚悚片了。”
“那你喜歡看什?《memoryne》看過?或者《thegreatgatsby》?”
見她又搖頭,他忍不住問:“還是你不喜歡看電影,喜歡聽歌劇?”
雲知莫名又想起沈一拂在信中說的那句“至少在你被那些英俊小夥追求時”。
她扭頭,對梁喆道:“其實我挺喜歡看電影,喜歡聽歌劇的。梁公子到時是約大家一起,我就一起吧,要是就我們倆,那還是算啦……你知道我結過婚了吧,我先生這人又古板又小氣還記仇,他要是吃醋了,要哄回來可就挺難。”
這是用說笑的語氣,不留痕跡地將人拒之門外。
梁喆知道她是有夫之婦,這兩年關注過沈一拂在國內的新聞,正因此,對於報紙上傳的那個“反複倒戈陣營”的軍閥全無好感,加上一些不靠譜的小道消息,他將那軍閥少帥視作拋棄妻子之徒,是以才鼓起勇氣約她,哪料就被嚴詞拒絕,不免有些氣餒。
“我聽聞你先生在國內有了彆的情人……”梁喆不甘心道:“而且他當軍閥時,害過不少忠義之士,許你……”
“梁同學請慎言。”她麵露薄怒:“中國積弱已久,正值動蕩飄搖,越是身體力行救國之道,各路詆毀的聲音往往越大,我們不遠千裡來到這裡,是為‘師夷長技以製夷’,不是來學習西方帝國主義的那套!若你僅憑謠言就能對一個人輕易下定論,豈非與那個戴有色眼鏡的德國人彆無二致?”
“還有,我先生是這個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我相信他。”
認識她這久,從未見過她這般疾言厲色,梁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當即鞠躬賠禮:“對不起林同學,是我頭腦昏說了胡話,這才冒犯沈先生……”
她輕輕搖頭,沒說“沒關係”,畢竟心裡還有些氣,卻不想和他一道回家了。
於是在看到石階下有人打傘而來,手裡另提著一,便上前相詢:“excuseme,sir,mayiborrow……”
話音未落,黑色的傘緩緩舉起,露出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容。
傘下的男子額微透著濕,黑色的衣袍在風的吹拂下張揚著飛,人卻清雅初,望向她的笑意,從眼底漾至眉梢。
三節階梯的距離,是千裡之遙,還是近在眼前?
她斂住呼吸,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著,直到他走上前,寬厚的掌心在腦袋上摸了一下,極輕、極慢地笑說:“又沒帶傘,我要是沒來接,你打算怎麼回家?”
你信不信,倘若生命裡真有奇跡,那一定是有人不顧一切的在奔赴、在努力。
之後不記得在他懷裡哭了多久。
怕雪大了回不了家,一傘,兩個人,冒著風雨朝往車站而行。
直到她終於回過神,“你怎麼會到這兒來的?什時候到的?”
“從天而降。”他看她吸著鼻子像個小女孩,忍不住笑。
“嘁。不會是剛到吧?不對,這個傘明明是家裡的……等等,你不會……”
“昨晚就到了。”他嗓音微啞,顯然還未好好休息,“你房間的床太小,我隻能睡隔壁。”
實則是半夜到的,到了之後在她床邊靜靜坐了好久好久,怎麼看她都看不夠。
“那早上……我不是在做夢?”她徹底呆住。
“可不是?我叫你起床,可惜你顧著睡覺,不肯理我。”三十三歲的人了,在老婆麵前,還是會故作委屈。
她越想越不對,“你今天、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圖書館?”
沈一拂將雲知緊緊摟在懷裡,笑而未答。
她要是知道出門那會兒,大家圍在廚房前是在同他說話,準得生氣。
倒不是故意不說,隻是她當時走得太急,沒聽到伯昀後半句“你要不要看看誰回來了”。
然後他追出來要給她送傘,勉勉強強趕上趟,怪電車內太擠,移步太難。
等到稍微寬敞,見她看著他的信默默流淚,有那麼一刹那“近鄉情怯”,不敢上前,是怕她答辯會受擾。
這半天,他就這靜靜跟著她。
看她在論壇上大放異彩,看她被教授們褒獎、被同窗包圍,幾度驕傲,幾度欲要上前。
隻是好不好笑,他同她揮了幾次手,她都恰恰好沒瞧見,還被圖書館的工作人員當成外校人士“請”出來……
這才等在門外,直到聽她說到他,尤其那句“我先生是這個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都顧不上久彆重逢的敘舊了,追問:“所以你是從哪裡開始聽的?”
他想了下,“古板小氣又記仇?”
“……”
“要是吃醋了,要哄回來可就挺難?”
“……之所以這說,是要他知難而退……”
“真的?”
“真的。”
“給你寫信,為什都不回?”
“那不是怕你又受傷……”
“身邊有這多人追求,之前信上怎麼沒提?”
“哎!之前他沒有追我呀,再說我對你的心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什好擔心……”
“你小時候還給我疊過一隻青蛙,上邊寫著‘我們還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的,珍重身體’。”
“那麼久遠的都能挖出來與我掰扯,還說你不記仇?”
“久遠的,哪能樁樁記得,隻是我日日溫故不得新,這才耿耿於懷。”
往來如風,歲末的雪花被揉碎在半空,看人間曆經困苦,未泯滅希望。
所幸,他們正值芳華,路還長,故還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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