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最終成了整個王府的禁忌。
但凡親眼見過那天場麵的奴仆,每每提起時無不諱莫如深,看到司越時更是直接目露恐懼,渾身顫抖,跟被惡鬼追似的繞道而跑。
一時間再也沒有丫鬟小廝敢再不把不受寵的越少爺不當一回事兒了,也沒有人敢去司越的院子伺候,哪怕寧願違抗主子命令被發賣,也不想去。
王妃本就不在乎司越,鬨了這麼一出,她對這個兒子本就沒多少的感情徹底消失,又厭惡又惶恐。
府中丫鬟小廝都不想去伺候司越,她乾脆也就聽之任之,除了讓廚房照舊送飯菜外,什麼都不管了,眼不見心不煩。
其實如果不是不給吃的,司越就會眨著那天真無邪大眼睛做出令人驚恐的事情,恐怕根本不會有送飯這一茬。
以前是整個王府的人欺負司越,現在是整個王府的人都躲著司越。
司越對這種排斥和畏懼並沒有什麼難過的感覺,本來以前的丫鬟小廝也不怎麼照顧他,他院子裡有沒有人伺候區彆並不大,他會自己吃飯,自己穿衣服,他是個很聰明的團子。
不過他到底才五歲,距離真正可以打理自己的程度還差得遠。
所以沒過幾天,他再從狗洞鑽出去找小哥哥的時候,就是衣服臟兮兮,比乞丐也好不到哪裡去的模樣,身上衣服都臭臭了。
尤其是他身上還有凝固的鮮血,把一群小哥哥都嚇到了。
司越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麼問題,大家為什麼被嚇到,倒是很開心的朝小哥哥伸手,大大的眼睛充滿期待,“哥哥,抱!”
他喜歡小哥哥抱他,喜歡小哥哥身上的味道,小哥哥身上好舒服。
秦靳淵看著小團子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絕,沒有嫌棄,就這麼把臭臭的小團子抱了起來。
刮刮他的小鼻子,有些心疼,“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照顧你的那些丫鬟小廝呢?你沒有告訴你爹爹做主嗎?”
“不說,爹爹,笨蛋……團子聰明,力氣大……”司越小短手緊緊摟住秦靳淵的脖子,斷斷續續將自己做的事情說了一遍,有些邀功的模樣。
五歲的小孩並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怎樣震驚人,他隻知道,他聽了小哥哥的話,就沒有再挨餓挨打了,小哥哥說得,都是對的,他喜歡小哥哥。
秦靳淵聽完沉默了一會兒。
周圍的小少年們也全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在聽天書,這可憐的小團子,原來這麼凶殘的嗎!
司越看不懂大家的眼神,但他卻能夠感覺到彆人的情緒變化,他似乎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司越抿抿唇,眼睛頓時蓄氣起水汽,摟住小哥哥脖子的手更緊了,“團子,聽話!團子,喜歡哥哥。”
孩童的眼睛是最容易讓人心軟的。
秦靳淵立刻拍拍小團子的背,安慰,“團子不哭,哥哥也喜歡團子。”
他並不是因為小團子殺了那些丫鬟小廝而畏懼驚恐,他隻是無法想象到底是何種的場景,才會逼得一個五歲稚童做出這種事情。
團子說,彆人送他禮物,所以他也送彆人禮物。所以這個‘禮物’到底是什麼……他無法想象小團子是怎麼活著現在的。
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秦靳淵在司越的小臉上輕輕親了一口,微笑,“以後團子就跟著哥哥,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
那王府就是個吃人的地方,這次是幸運,下次會怎樣?既然那裡沒有在乎團子的人,團子不如不回去了,而且在那樣的環境中,團子又會長成什麼樣子?
小團子天生聰明,教他的東西總是一舉反三,倘若沒有正確引導,這份聰慧帶來的到底是什麼,那就未可知了。
“跟著哥哥好不好?”
司越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他喜歡小哥哥,很喜歡很喜歡。
他咬著小手指,晶瑩剔透的眼睛看著秦靳淵,懵懂而無知,“那哥哥,會一直喜歡團子嗎?”
秦靳淵楞了一下,隨即認真點頭,“會。”
這時他隻是想單純的照顧這個可憐的小團子,就像他幫助身邊一起尋求活路的夥伴們一樣,並沒有想太多,隻是不曾想,這個承諾,他最後竟做到了一輩子。
小哥哥會一直喜歡他。
這個消息令司越開心之極,總是麵無表情的小臉上終於露出獨屬於小孩子的天真笑容。
他回想了一下司卿是怎麼討王妃和爹爹開心的呢?
然後,團子也湊到小哥哥臉上吧唧一口,大大的眼睛都是麵前的倒映,小奶音甜甜,“團子,最喜歡哥哥!”
秦靳淵笑了笑,捏捏他的臉,也很喜歡小孩軟乎乎的觸感。
……
司越對王府並沒有多少留戀。
唯一有的或許就是爹爹了,但爹爹常年不在,其實對他的影響也有限,他對爹爹的喜歡,更多也是基於爹爹=吃的=不餓肚子,其他就沒多少了。
而秦靳淵不同,秦靳淵對小司越來說,不僅僅是可以不讓他餓肚子那麼簡單,還是人生的啟明燈,感情的依靠。
秦靳淵給他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並且溫柔牽著他的手,帶他前行。
司越的消失,也沒有在王府中引起太大的波瀾,因為根本沒人關心他的這個不受寵少爺的死活,尤其是在之前那麼一番鬨騰過後,大家巴不得他消失不見。
司越就這麼跟在了秦靳淵一群人身邊,跟著小少年們一起在燕京中流浪。
秦靳淵是一群小少年的頭頭,儘管他隻有十一歲,但卻十分成熟和厲害,知道的東西也很多,會拳腳、會識字、還會兵法計謀……
小司越並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麼,隻是偶爾從他的小哥哥口中聽到過。
小哥哥說:他父親是一個大英雄,隻是奸人所害,背負汙名。總有一天,他會幫父親洗刷冤屈,然後像父親一樣當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司越不懂,他問,“大英雄是什麼?”
小哥哥說,“大英雄啊,大英雄就是能夠保護自己所愛的人。”
司越更糊塗了,“所愛是什麼?”
十一歲的秦靳淵撓撓腦袋,這個他其實也不是特彆懂。
“所愛,所愛大概就是最最最舍不得,最最最重要的人。我父親說,我娘是他的所愛,所以我爹總是舍不得我娘做這個,做那個,有什麼好東西也都給我娘。”
“哦……”
司越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大眼睛突然彎起月牙。
那小哥哥總是把最乾淨的饅頭、最大肉肉、最甜的糕糕給他吃,舍不得他摔倒,舍不得他冷到,天天晚上都讓他睡最暖和的被窩,所以,他就是小哥哥的所愛,沒毛病。
司越捂住小嘴嘴,縮著小腦袋,笑得像偷腥的小貓咪。
秦靳淵敲了一下他腦門,“笑什麼呢?”
司越搖搖頭不說話,隻是繼續捂著小嘴嘴,雙眼亮晶晶盯著小哥哥。
這是他的小秘密,剛剛發現的小秘密,他是小哥哥的所愛哦。
他不說,秦靳淵也沒有非要打破撒過問到底,小團子天生聰慧,學東西特彆快,現在的團子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的那個懵懂無知的白紙了,而是終於染上色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捏捏小團子的臉,秦靳淵掏出一個陶塤,笑,“哥哥給團子吹勳,團子要不要聽?”
司越不知道勳是什麼,但不妨礙他感興趣。
“要!”小團子很開心。
秦靳淵笑了笑,將陶塤抵在唇上,開始緩緩吹奏。
陶塤的音色空靈而幽遠,有種其他樂器沒有的特殊神秘感,最適合演奏抒情的樂曲,很容易引起情緒的共鳴。
司越不懂樂律,但他覺得小哥哥吹得很好聽,讓他覺得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他主動趴到小哥哥腿上,軟乎乎的身體不停得往那溫暖的懷裡拱,直到尋到最舒服的姿勢,才心滿意足的蹭蹭安靜下來,豎起小耳朵聽陶塤。
一曲塤樂結束。
小團子已經睡著,發出呼呼的香甜聲音。
不過即便睡著,小團子也緊緊揪著小哥哥的衣服不撒手,怎麼掰都掰不開。
“力氣可真大……”
秦靳淵有些無奈,但最終還是舍不得把團子叫醒,隻能就著這般姿勢,將小團子抱在懷裡靠牆入睡。
月光灑在相互依偎的少年與孩童身上,渡上銀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