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又想對她好,又在怯懦,他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對她好,什麼叫對她不好。
哪怕經濟上他完全沒有困擾,可以讓蘇秀月過得很好,甚至可以讓蘇家也過得很好,但如果他一走,蘇秀月再遇到這樣的夜晚,該怎麼辦?
他已經連著好幾天睡不著,實在煩躁的時候就騎著自行車到了她宿舍樓下坐在樹根地下抽煙,靜靜地熬到天亮,就好像她在陪著自己一樣。
蘇秀琴把衣服送來就被周明寬趕走了,等蘇秀月醒過來的時候,已經五點了。
她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再往上看去,是男人青色的下巴,高挺的鼻梁,緊閉的眼睛。
是周明寬,他抱著自己靠著椅背睡著了。
他的胳膊還穩穩地箍著她,像個搖籃,蘇秀月心裡一震,繼而是難言的酸甜,她微微朝他胸口靠了一下,接著又趕緊離遠了一點,悄悄地從他懷裡想下去。
周明寬立即睜開眼睛,嗓音沙啞:“睡醒了?”
蘇秀月想到自己在他懷裡跟個孩子似地睡了那麼久,不好意思地說:“嗯……你,你怎麼在這裡?”
周明寬看看她,嘴角沾染些笑:“因為想見你,半夜跑到你樓下,結果碰到你堂姐下來給你買退燒藥,我就把你帶醫院來了。”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讓蘇秀月很難受,沒有感動是假的,她喉嚨發硬,半晌才慢吞吞說道:“你,你不累嗎?你回去睡覺吧。我已經好了。”
藥水差不多快吊完了等會讓護士拔針就可以了。
周明寬果真站起來了,但是卻說道:“那我出去給你買早飯,你在這等我。”
他出去買早飯的空當,蘇秀月心裡百轉千回,她寧願周明寬沒有帶自己來醫院,寧願是蘇秀琴簡單地給自己喂幾片退燒藥。
因為此時此刻,她發現自己心裡的某種念頭在瘋狂地,瘋狂地生長。
她真怕,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要說些什麼。
時間過的那麼快,早上的醫院人漸漸多了起來,周明寬買回來好幾樣早飯,都是清淡的口味,一一在她麵前放好。
看著他駕輕就熟地做這些事情,蘇秀月心裡愈發難過。
“明寬哥,你喜歡冒險嗎?”
周明寬的手微微一頓:“我的工作就是冒險。”
蘇秀月看著他,她其實一直以來都還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隻知道他很久之前去當兵,一去十年才回來。
他很想回答說,我喜歡冒險也喜歡你,但卻覺得這樣的話不負責任。
周明寬遞給她一隻包子,自己也拿起一隻包子吃了起來,一邊緩緩說道:“當然,我知道很多人不喜歡冒險,也不敢冒險。我們的責任就是用自己的冒險來獲得彆人的平安。”
兩人之間靜默下來,周明寬忽然側頭認真地問她:“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蘇秀月臉上微微染上紅暈:“我不記得了……”
周明寬一笑,像是失落又像是滿足:“不記得了就好,就像十年前一樣,我走了之後你就把我忘了,這樣是最好的。否則人的記性太好,日子總是不太好過的。”
蘇秀月心裡升起的火被澆滅了,她不想去猜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絕對知道這話讓她很難受。
“可是,可是就算我不記得了,你又重新讓我記得了,你……你這人……”她憋了半天,不知道如何開口。
難道要她說,周明寬,你讓我喜歡上了你,現在又說這話?
周明寬低下頭,他的拳頭微微握緊,再過三天他就要走了,這次是去祖國以南,什麼時候回來完全不知道,也許一個月也許幾年也許永遠回不來。
“秀月,以前是我自以為是,後來我想明白了,我們有各自的路要走,有些東西隻能藏在心裡。”
蘇秀月一口包子也吃不下去了,她難受得厲害。
憑什麼呀!他勾搭了自己半天,就用這話來打發自己?
蘇秀月越想越氣,他大半夜抱著自己在醫院,抱完了又說這樣的話?
“周明寬,你欺負人!你不就是想跟劉局長的女兒結婚嗎?你以為我是傻子嗎?你的確自以為是,以為我會喜歡你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無論你對我有多好,我一天也沒有喜歡過你,因為我喜歡的人,不會因為任何原因拒絕他!”
她越說越難受,白淨的臉上忽然滾落兩滴淚。
周明寬立即慌了,伸出手指給她擦眼淚。
“你彆哭,我剛剛是說胡話,秀月……秀月你彆哭,我沒有要跟誰結婚,劉局長的女兒我更是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們隻是見過兩次麵而已。”
蘇秀月咬著唇,一眼不發,但眼淚卻在不停地掉。
周明寬發現那眼淚水他擦都擦不乾淨,心裡愧疚得很:“秀月,是我不好,彆哭了,你以後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你還在生病,不能這麼哭,聽話啊。”
蘇秀月恨恨地看他,哭得聲音微微打顫:“我說讓你走,你走麼?”
這自然是不能聽的,周明寬臉色一陣尷尬。
蘇秀月又說:“我說讓你去跟劉局長的女兒結婚,你結麼?”
周明寬再三認錯,圍著她著急地解釋:“彆說是劉局長,就是劉主席,劉聯合國會長,劉菩薩的女兒,我都不會看一眼。”
蘇秀月忽然噗嗤一笑,她委屈得很,把包子往旁邊一丟,忽然就摟住了他彎下來的腰。
“明寬哥哥,我不許你跟彆人結婚。”
周明寬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心裡一陣狂喜,夾雜著複雜的情緒混在一起,人生頭一次紅了耳根。
他很想把蘇秀月抱起來在空中打轉,卻隻能強行忍住這種想法。
“哎哎,你們彆在這兒摟摟抱抱的啊,病人的針頭該拔了。”護士走過來提醒道。
蘇秀月趕緊鬆開周明寬,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周明寬也站在旁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針頭拔掉,護士給了蘇秀月一隻酒精棉:“摁住,一分鐘就可以扔了。”
蘇秀月小聲道謝,護士剛走,周明寬就坐在她旁邊:“疼嗎?”
蘇秀月扭頭,假裝還在生氣:“疼,可疼了。”
很疼?周明寬嚇了一跳:“這麼疼肯定不正常,我去喊醫生。”
蘇秀月氣得跺腳,小聲衝他喊:“你給我揉揉就不疼了!”
……周明寬又坐下來,拉起她的小手,摁著酒精棉,小心地給她揉了揉,吹了吹,一邊又叮囑:“這才十月底,你的手就這麼涼了,外套總是不記得穿,往後該怎麼辦?”
蘇秀月整個人都有一種放飛的舒坦,她乾脆耍賴:“不是有明寬哥哥嗎?”
周明寬靜靜地看著她,眼睛裡都是柔和,半晌,他篤定的聲音響了起來:“好,有明寬哥哥在。”
這一天,蘇秀月請假了,沒有去上班,也沒有去看書,非要周明寬帶著她到處溜達,周明寬怕她吹了風著涼,不同意出去,耐不住蘇秀月軟磨硬泡,結果隻能騎自行車帶著她出去玩兒。
縣城周邊還是有不少景致的,有一個古鎮,有一片很古老的湖,周明寬看著身邊一直言笑晏晏的蘇秀月,總覺得一切都那麼地不真實。
他讓她坐在自行車前麵的橫崗上,那樣就能一直抱著她,蘇秀月也照做,乖巧的樣子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