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巨大黑影從何疏身後的牆壁延伸出來, 逐漸蔓延,籠罩在何疏頭頂。
靜默,沉寂, 黑影低首, 仿佛在審視裴春君。
威壓降臨,迫得裴春君不得不鬆開何疏,飛快後退。
何疏順勢坐下,摸著喉嚨仰頭, 發現那其實不是黑影,而是一個龍首。
龍首不是衝著他的,明顯是針對裴春君而來。
而且,龍首尚且如此碩大,龍身更不是這裡能容納的,僅僅是龍首,也能讓裴春君悚然變色了。
她敏銳感覺到, 那是比自己還要強大許多倍的存在,不是她所能招惹的。
窅魔試探性伸出觸角, 黑氣在地麵延伸,卻在靠近龍首時,直接被龍首張嘴吸入。
龍首毫無變化,黑氣卻杳然無蹤。
裴春君也不是全無收獲,至少她已經隱隱察覺對方到底是什麼了。
“這裡不是地府,也不是你的地盤, 如果想出去, 我可以放行!”
她提高聲音, 隱隱失措。
龍首沒有回答, 隻是逐漸靠近。
龐然大物在地麵蜿蜒而來, 煙氣彌漫中,半身龍影顯露真形。
那不僅僅隻是恐嚇人的龍首,裴春君看見了完整的龍形,龍須在地上微微顫動,她甚至感應到令人顫栗的龍息,泰山壓頂,以絕對的睥睨之姿俯瞰眾生。
這不是幻術!
難道是真龍?!
裴春君已經恐懼到極點。
她現在的心情就是何疏剛剛的心情——有生以來頭一回體驗到瀕死。
窅魔是妖鬼,但妖鬼也是會魂飛魄散徹底消失的,彙聚了七情六欲的窅魔還沒來得及好好享用人間,怎麼甘願就這麼消失?
裴春君二話不說轉身就跑,用儘她最快的速度,跨越空間。
她要逃跑!
逃離這裡,甚至離開新寰大廈!
她早就顧不上何疏,甚至想不起鄭七和那些冤魂,心裡隻剩下一個聲音。
跑!
太晚了。
她雖然動作已經極快,但在邁出那半步之後,身後狂風隨之席卷而至,氣息已然噴至腦後,龍首張開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裴春君吞下!
她甚至來不及呼喊,在被吞噬的那一刻,麵容還維持在猙獰扭曲的狀態。
在新寰大廈裡布下法陣誘殺活人煉魂,囂張無所忌憚的窅魔,居然一口被吃掉了。
來不及掙紮反抗,甚至連求救都無法發出!
何疏愣愣看著窅魔就這麼被吞吃入腹,那半身黑龍低聲咆哮,似對入口食物不太滿意,又扭頭過來望住他。
此生以來,何疏也沒這麼近距離見過龍。
四目相對,他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這龍頭跟畫裡的還挺像。
隻不過畫龍再栩栩如生,終究也是畫,遠比不上麵前的真實。
難怪葉公好龍,真龍下降之後,沈諸梁反倒嚇癱了。
何疏倒不怕這條龍吃了裴春君不知足,還要來吃自己,因為他明顯從龍目之中看見某些熟悉的東西。
“廣寒?”他試探喊了聲,喉嚨因為剛才被窅魔掐過,嗓音變得十分沙啞。
他本沒指望得到回應,但龍首居然點點頭。
黑氣漸濃而須臾散開,又逐漸聚攏為陰影,那陰影從拐角後麵走過來,正是何疏朝夕相處的租客。
“你果然是一條龍?”何疏喃喃道。
難怪不懂人間規則。
“我不是。”
廣寒卻否認了,他表情有點奇怪,像是剛吃了什麼不堪回味的東西。
“剛才進不來,隻能以這種形態出現,相當於幻術的一種。”
他一本正經地解釋。
上次在霞山腳下,廣寒就曾以這種方式消滅過一個窅魔,何疏敢篤定那絕對不是幻術。
但不是幻術,又會是什麼?
自己兩次請神,他都及時出現,可以解釋為陣法之內,廣寒感應最強。
能被請神術請來的,是什麼?
陰靈?陰神?蛟龍精?
何疏望向廣寒,後者也凝視著他。
充滿真誠,老實,憨厚,而又高尚無私的眼神。
何疏:……
“宮廷玉液酒,下句是什麼?”他沉默片刻,冷不丁問。
“一百八一杯。”正版廣寒果然接上了。
何疏終於放下心。
對方是什麼的問題,可以晚點再追究。
因為他確定,無論廣寒是什麼,不會害自己,否則早就動手了。
“我得坐會。”
他耗費太多心神,現在胸口一陣接一陣抽疼,跟犯心臟病差不多,雙腿很久沒有這樣劇烈運動過了,現在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沒時間了。”廣寒道,“得儘快找到鄭七。”
“什麼沒時間?”何疏覺得自己現在坐著都能睡著。“裴春君不是已經被你吃了嗎?”
說到吃,他還是有點不適應。
哪怕是龍,也沒聽說有吃鬼的愛好吧。
“我真的是人。”
廣寒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再一次道。
何疏抽了抽嘴角,心說你好像多說幾遍就能洗腦一樣。
“啊對對對,你是人,那都是幻術!”何疏敷衍道。
“裴春君死了,鄭七還活著,這法陣裡的冤魂厲鬼也都還在。”
廣寒見他沒再糾結,就回到原來的話題。
何疏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鄭七為了逃離,必然會放掉所有厲鬼,製造混亂!”
廣寒點頭:“鳳鳳已經去找了,你還能走不?”
何疏有氣無力:“再歇一分鐘,就一分鐘。”
廣寒:“上來。”
何疏:??
廣寒:“我背你。”
何疏受寵若驚,假惺惺道:“那多不好意思!”
廣寒已經背對他微彎下腰,作出背人的架勢。
何疏的確是走不動了,也就不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