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忻走進細雨霏霏的雨幕,和風吹得裙擺飄蕩搖曳。
她穿過斑馬線去對麵打車,雨絲淅瀝間有一兩縷繾綣的掛在卷翹的睫羽上。她在路邊佇立片刻,幾次抬手換來的都是出租車不留情麵的飛馳而過。
她看一眼腕表,地鐵還有半個小時停運,現在過去應該還能趕上。
——“薑忻。”
一道男聲突兀的傳來。
她回過頭:“老葉?你們散場了?”
“還沒呢,馬夢茹提議去唱k,恐怕還有得鬨,”葉嘉熙撐一把傘,往她那邊傾斜一半,“你早我們一會就走了,怎麼還在這。”
“運氣不好,現在打不到車。”薑忻微微歎息,“不跟你說了,我趕時間。”
“誒,等一下。”
她耐著性子,把嘴裡的糖棍投進垃圾桶裡:“怎麼了?”
葉嘉熙不太放心:“你一個女孩子這麼晚回?去不安全,我找人送你。”
薑忻不是那種喜歡麻煩彆人的性格,但這會兒正下著雨,地上濕漉,她也不想折騰,思忖幾秒就欣然應下。
她又等待少頃,一輛保時捷卡宴順著主道緩緩撞入眼簾,而後挨著人行道停下。
駕駛室的車窗徐徐降下,露出車主的臉。薑忻目光落過去,用視線輕輕描摹他的側顏。
室內頂燈打下的光線昏黃柔和,他手扶方向盤往後靠坐,襯得眉峰向鼻梁延伸的線條意外的柔和。
接著是典型的駝峰鼻,筆挺的山根像一座小小的孤山。
她微微恍神。
——來的人是林知舟。
“上來。”他語調一貫無波無瀾。
葉嘉熙繞到另一側替她打開?車門,薑忻道一聲謝,一手斂裙,弓身坐進副駕駛。
夜裡露重,降溫得厲害。
她剛才在雨裡站了一會,衣服上沾著些許絨絨水汽。
林知舟不經意瞥她一眼,隨手壓下空調出風口的撥片,把暖氣打開?。
葉嘉熙伏在窗口叮囑,說了些“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就離開?了。
車裡溫度上升,薑忻拉過安全帶塞進座椅邊的插扣裡。
“地址?”林知舟突然問。
“汀蘭花園。”她答的一板一眼。
隨後兩人相顧無言。
窗外景致倒退,林知舟全程疏於開口,薑
忻隻好識趣的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態鬆懈散漫,像癱在貓架上打盹的布偶。
打盹。
想到這兩個字眼,她真的困倦起來,或許是周圍的溫度實在適宜睡個好覺,又或許是因為她從來不會對林知舟設防,這個念頭一經出現,意識就很快沉了下去。
她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隻是一睜眼一閉眼這樣短促,總之她迷迷瞪瞪醒過來,發覺車已經熄火,停在小區地下車庫裡,而本應坐在駕駛室裡的人不知所蹤。
薑忻直起腰四下張望。
看到幾步外正在聽電話的林知舟。
他沒察覺到車裡的動靜,扣在耳邊的手機裡不斷傳來小姑娘軟糯的話音,話題圍繞著“最近約了誰誰誰去哪吃一頓宵夜,又和誰誰誰逛了一次商場”這樣的生活瑣事兜兜轉轉。
往往那邊說了四五句,林知舟才像是富人區裡家財萬貫的吝嗇鬼,施舍一般答上一句半句。
車庫裡有一種詭譎的寂靜,林知舟聽到開門聲,微微側目,對上一雙水光瀲灩的眼睛。
他一頓,徑直打斷那邊的絮叨。
話說了半截,驟然中斷,小姑娘緩解尷尬似的靜默兩秒,乖乖道:“好的,知舟哥。”
薑忻扶著車門站定:“打完了嗎?”
“嗯。”
他掐滅手機,抬腳走來。
“我睡了很?久嗎?怎麼沒叫醒我。”
“沒多久,”林知舟抬眼,“回?去吧。”
薑忻關上車門,微不可查的點頭:“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話落,她邊走邊從包裡取出電梯卡,站在候梯室等待電梯下行。
直降到負一樓,雙開?門緩緩拉開?,薑忻低頭合上皮包的磁扣,餘光倏地睨到電梯角落裡一片黑色的一角。
一個穿一身黑的男人正貼著電梯角落的操縱盤而立。
男人穿著黑衣黑褲,頭上的鴨舌帽壓得很?低,甚至還戴著一副口罩用來遮臉,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冷光之下,隻有他耳廓上一顆痣格外明顯。
不怪她多想,一個獨居的女人深夜偶遇一個著裝詭異,行事處處透著鬼祟的男人,難免會心生恐慌。
何況還是在地下停車場這種人跡寥寥的地方,真正是堪比史詩級恐怖片的效果。
薑忻身體行動力遠遠快
於還沒反應過來的大腦,她猛然後退兩步,細長的鞋跟像錐子重重砸向地麵,腳步聲透著微許淩亂。
她維持表麵鎮定,色令內荏一副臨危不懼的樣子。她此刻應該像個普通婦人一樣大聲呼救或者破口大罵以發泄被嚇的不滿和恐懼,亦或是轉身就跑。
可理智讓她保持冷靜,倘若她情緒過激,反而有可能觸怒對方,況且她腳下踩一雙恨天高,對比起來無異於地麵的小動物麵對饑腸轆轆的鷹隼。
在短短幾秒內,薑忻迅速做好最壞的打算,暗自舉例各種可能性,律師算不上什麼高危職業,但難免會有一些麻煩找上門來。
如果他隻是單純缺錢要財那就更好辦了。
在兩人無聲對持中,男人抬頭,露出帽簷下陰鬱的三角眼。
薑忻深知那對渾濁的瞳孔裡藏匿著怎樣的惡意,她仿佛被這一道無形的目光鎖定,心中警鈴大作,緊繃的麵部肌肉促使她眼皮狂跳。
千鈞一發之際,厚重的防火門被人從外推開:“薑忻。”
這兩個字,簡直如同天籟之音。
她驀然扭頭,這一刻的心跳更勝剛才:“林知舟。”她話音中不自覺染著兩三分緊張。
“嗯,我在。”他答。
林知舟大抵是察覺情況不對。
泰然自若的來到她身後,頎長挺括的身形帶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他安撫似的一手搭在她肩上,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薄的布帛傳遞過來,無聲撫慰她肢體上的僵硬。
林知舟眸光微暗,冷冷打量眼前的穿著奇怪的男人,而黑衣男已然重新低下頭,雙手插兜,步履飛快的從電梯轎廂出來。
薑忻鬆一口氣,假如今晚是她一個人回?來或是林知舟沒有及時趕到,那才是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搭在她肩上的手收了回?去,林知舟語調聽不出喜怒:“怎麼不叫我進來?”
薑忻平複一下心情:“我以為你走了。”
他沒說話。
她又說:“你怎麼想起返回?來找我?”
林知舟攤開?右手。
他掌心靜靜躺著一枚C型耳圈。
薑忻下意識捏了捏一側耳垂,那裡空落落的,估計是她睡得不老實把耳飾蹭掉了。
她伸手接過,用慶幸的口吻:“還好你回?來了。”
林知舟重新摁亮電梯的上行按鈕,似不經意的問一句:“你們小區的安保怎麼樣。”
“還行,”薑忻還很?在意那個蒙麵的男人,“今天的事我會跟物業反應。”
他不再多說:“我送你上去。”
“麻煩你了。”她求之不得。
小區公共區域的裝修風格都以歐美風的簡約大氣為主,從地上金紋大理石到廳堂裡金色的壁紙,連電梯內壁都鍍上一層暖色調的薄膜,鏡麵擦得光可照人,有一種虛假的富麗堂皇之感。
薑忻輸入指紋,電子門應聲開鎖。
她在玄關口換鞋。
見林知舟還站在門外,邀請道:“要不要進來喝點東西再走?”這樣帶有明顯暗示的話語,薑忻沒有直接避開。
以她對林知舟的了解,這個人身上永遠帶著一種反人類的自律,做事素來原則至上,她說進來喝茶,他還真可能隻是單純的喝一杯普洱茶,放下杯子就走那種。
他不出所料的拒絕:“不了。”
“那好吧。”
林知舟問:“你一個人住?”
“嗯,怎麼了?”
“沒什麼,”他微頓,“遇到棘手的事情可以聯係我。”
薑忻噗嗤笑了聲:“擔心我了?”
她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舉止間外套滑落,堆在肘彎。
交織的長發堪堪沒過鎖骨,她不以為意:“我沒有你的號碼。”
林知舟定定的看了她很久,報出一串數字。薑忻存在聯係人裡,回?過去一個電話,算是互相交換聯係方式。
她不知想起什麼,突然道:“你手機號碼一直沒換過?”
薑忻記性好,雖然算不上一目十行但也有點小聰明,他們剛在一起那會兒特彆膩歪,她還心血來潮背過林知舟的手機號,到現在仍然有點印象。
“嗯。”
薑忻還想再說些什麼,林知舟卻微微斂目:“你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說走就走,
修長的身形消失在拐角。
薑忻盯著半截無人的走廊發了會呆,關上門,拿著手機把適才的情形反應到業主群裡,靜候物業的反饋和處理方式。
雖說經曆了一場插曲,但班還得照常上,接下來半個月薑忻接下律所均過來的兩個單子?,也沒什麼心思再去想彆的,於
是月下旬的某個早上黃璐的越洋電話打進時,她正叼著電動牙刷,糊著一嘴薄荷味牙膏沫。
鈴聲響了半分鐘,薑忻才不疾不徐的吐掉漱口水,一手扯過毛巾擦嘴,一手拿著手機劃過接聽鍵。
她打開?免提,隨手放在洗漱台的置物架上:“媽,什麼事。”
“薑忻,你什麼時候回?北京的?”
女人直奔主題,聲線是空穀幽蘭的甘冽。
薑忻默了默:“回?來兩三個月了。”
“你........”黃璐似是氣惱女兒回京這麼久竟連聲招呼也不打,她凝噎片刻,鬆了口,“算了,你回?來就好。”
“媽。”
她微頓,一聲不吭。
“下周一來陪我吃晚飯。”
她慣來用命令的語氣對人,透著發號施令者不容忤逆的強勢,這會又像是商討一般,補充道:“好不好?”
薑忻沒答。
她往掌心擠洗麵奶,揉出綿密的皂沫,才緩緩道:“我想吃蟹黃豆腐。”
黃璐疊聲說好:“我親自下廚。”
“嗯,我上班快遲到了。”
“那你忙吧,”她囑咐道,“記得早點來。”
薑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應一聲好。
對話就此結束。
照常擠著早高峰上班,私家車把雙行道堵得水泄不通,薑忻混在其中走走停停。
烏龜爬似的抵達寫?字樓,放下包在工位上癱了一會兒,她開始不緊不慢的整理複印件和一壘磁盤。
忙到十點多,她剛要起身去茶水間衝一杯咖啡,蔣綿積極的舉起小手:“coffeeorsnacks?”
“咖啡。”
“還是拿鐵?”
“嗯。”
“得咧,我給您衝。”
薑忻莞爾:“行,我等著。”
蔣綿在兼職期間考過SCA,一門衝煮咖啡的技藝在咱們律所裡無人能出其右。
等她端著杯子,親自給送來,薑忻才拎著杯耳,覷著上麵精致的拉花,笑?似非笑?:“無事獻殷勤。”
蔣綿一字一頓的拖著嗓音接話:“非奸即盜。”
“說吧,又有什麼事要找我幫忙?”
“知我者非薑忻是也,”蔣綿掃到壓在文件夾下的半張授權委托書,還有營業執照、機構代碼等複印件手續文書,“我這不是看你準備去調閱卷宗嘛,你要是方便的話就捎我一程唄。”
“
平時不是男朋友管接送?”
“沒辦法,今天2、7限號嘛。”
“你去哪?”
“博仁。”
薑忻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不方便,咱倆不順路。”
“可是你都收下我的賄賂了!”蔣綿瞪大眼睛,理不直氣也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啊。”
“強行方便啊?”薑忻差點氣笑?了,“跟著唐par去?”
“今天跟博仁正式簽約,去走個流程,我跟Boss在醫院彙合,再出發去會場,”她癟著嘴,小鹿要直勾勾盯著她,“你到底送不送嘛。”
“什麼時候走。”
薑忻逗弄完一隻‘小動物’沒忘記給她擼順溜毛:“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還要跟我急眼。”
“下午一點左右。”蔣綿變臉跟翻書似的,嬌嗔一聲:“怎麼會嘛,我知道師姐對我最好啦。”
“行了行了,少在這馬後炮,”薑忻擺手,“忙吧,到點了你來叫我。”
“那我就先謝謝師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