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忻的脾性算不上?多好,這幾年一點?就炸的狗脾氣隨著?歲月流逝有所沉澱,她變得不動聲色,學著?收斂鋒芒,但有些藏在骨子裡的東西不會改變,她的傲骨不允許做出死纏爛打這種事。
她愛麵子。
也懂得及時?止損這幾個?字。
所以她走?了。
離開的時?候什麼也沒說。
林知舟抿著?唇僵坐,視線虛虛落在不知名?的角落,像是在想著?什麼,又像是在發呆。
過了半分鐘,他持起筷子戳破糖心蛋外層的蛋白?,橙黃的蛋液順著?破口流露。
林知舟忍不住想,
她應該不會再來打擾了,
可是他好像沒有想象中那樣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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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忻從醫院出來搭上?去盛達名?都的公交。
今天周一。
答應過要回去吃頓晚飯。
車上?人不多,她挨著?窗戶坐在最後一排,額側靠著?窗沿,黑白?分明的丹鳳眼?裡映著?窗外飛逝的軟紅香土。
公交十米車廂,開□□談的人幾近於無,這一路上?堪稱寂靜無聲,沿途隻有廣播鍥而不舍的播報到站信息,薑忻的心緒與?這座城市的冷漠相?應相?成。
即使吃了碗閉門羹,失落感也像燕過無痕一般淺淡。
她沒由?來想起剛從學校畢業那段日子,她那時?還在一家小律所當實習律師,在一個?姓葉的婚姻律師手底下做實習生。
那年薑忻未滿二十一。
葉姣年近四十,對婚姻法頗有造詣,她在工作上?苛刻嚴謹,開庭辯護更是有些咄咄逼人,而私底下的為人恰恰相?反,麵對空有理論知識,實踐經驗一片空白?的薑忻,她向來平和?耐心,甚至連座機轉接這種小事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薑忻第一次見客戶,由?葉姣帶著?。
委托人是個?年輕女人,懷裡抱著?不滿一歲的小寶寶,了解案件大致情況的過程花費近兩個?小時?。
交流中委托人曾多次情緒激動,說到男方出軌一度崩潰落淚,薑忻也隻是恰到好處的遞過兩張麵巾紙。
在整個?案子中,她像個?冷血動物俯瞰人間俗事,邏輯鏈不會摻雜任何私人感情,她客觀,理性,冷靜到近乎
沒有共情能力?。
薑忻從洽談室裡出來,葉姣笑著?打趣:“第一次跟我接代理,你就沒什麼感想?”
她想了想,長眉微蹙:“如果?想要定男方重婚罪,委托人提供的證據不足,可能對……”
“我不是說這個?,”葉姣見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聊天,出言打斷她,隨後歎息,“年紀輕輕還真是絕情呢。”
葉姣不是第一次帶實習生,以往手底下的小姑娘難免會被帶入案件情緒裡,從而導致分析問題過於主觀,缺乏公正性。
偏偏薑忻是個?怪胎。
“薄情點?也好,不容易被傷害,做咱們這一行的不能過分情緒化,”葉姣說到這裡,話鋒一轉,“但是法律不是冷冰冰的法條,它是有溫度的,你明白?嗎?”
這句話薑忻聽得似懂非懂。
她的性子她自?己心裡清楚,說好聽點?是鐵石心腸,百毒不侵,說難聽點?是沒心沒肺,冷心冷情,她本身就是這樣涼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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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忻在終點?站下車,漫無目的地順著?人行道步行,臨近六點?,她剛走?到小區門口,遠遠看到黃璐站在保安亭旁張望。
她今天穿著?裸色一字肩針織衫,下罩淺色半身長裙,栗色長發紮成利落的低馬尾。
歲月不曾薄待她的容顏。
即使已至知天命之年,舉手投足間仍然帶著?成熟女人的風姿與?韻味。
薑忻的模樣與?她有七分像。
尤其一雙內勾外翹的鳳眼?,更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媽。”她出聲。
黃璐的目光落過去,旋即三步並兩步疾走?過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女人也微翹唇角:“再不來我就要給你打電話了。”
“路上?耽擱了一下。”
薑忻勉強打起精神,連借口也找得拙劣。
“來了就好,”黃璐半斂衣裙,探手想牽她,最後隻是拘謹的拉住她的手腕,握著?手中瘦削的一截尺骨,不禁心疼道,“是不是又瘦了?一個?人在外麵有好好吃飯嗎?”
薑忻無言片刻。
好在黃璐並不需要她的回複:“工作也彆太拚命,我們家不缺那點?錢。”
“我心裡有分寸。”
“對了,你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沒
事,玻璃劃的。”
“也太不小心了。”
薑忻繼續一聲不吭。
“上?去吧,菜都做好了,”見她不願意多透露,黃璐不再多問,“孩子她爸聽說你來吃飯特意趕回來的。”
薑忻微頓,不甚在意的“嗯”了聲。
樓上?,
楊嵐在廚房裡忙碌,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雙手在圍兜上?蹭了蹭,笑容憨厚可掬:“終於曉得要回家了?”
“楊姨。”
薑忻不置可否,假裝聽不懂其中的打趣。
“今天這桌飯是孩子媽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要記得多吃一點?。”楊嵐總會在不經意間維係這個?家裡少的可憐的親情。
黃璐忙道:“快彆傻站著?,洗洗手吃飯吧。”
“好的。”薑忻應道。
楊嵐是薑家用了十多年的家政,察言觀色的本事練的爐火純青,無需他人多言,她知趣的鑽進狹窄的保姆房,留下他們一家三口麵麵相?覷。
頭頂的餐廳燈柔光傾瀉,在這個?家裡,黃璐和?薑沛山感情不和?多年,此刻當著?女兒的麵,彼此都默契粉飾太平般坐在一處,而薑忻則單獨坐在他們對麵。
薑沛山一身商務西裝未褪,人到中年微微發福身形卻不是誇張的肥胖,眼?梢的魚尾紋是歲月刀刻畫過的痕跡。
明明是場家宴,偌大的餐桌上?卻找不到絲毫血緣親情之間熱絡,隻餘餐具碰撞聲叮鈴作響,多年未見的疏離與?相?對無言的沉默並存。
薑沛山率先打破這份沉寂,他夾著?一塊魚肉放進薑忻碗裡:“你不是最喜歡吃糖醋魚,你嘗嘗璐璐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薑忻看著?裹滿湯汁的嫩魚肉。
她小時?候愛吃糖醋魚,就恨不得每頓飯都有糖醋魚,一次吃個?夠,吃個?飽,後來舌頭說它膩味了;就像偶然間發現一首好聽的民謠,於是她日日單曲循環,嘴邊也哼著?熟悉的旋律,有一天耳朵說它聽膩了,以是曾經喜愛的東西她棄之如敝履,不願再多吃一口,不想再多聽一遍。
僅僅是這樣的瑣事,卻沒有人知道。
薑忻吐出一口濁氣:“謝謝爸。”
她違心的用筷子夾起一小塊,淺嘗一口:“挺好吃的。”
黃璐舀一勺蟹黃豆腐盛進湯
碟裡,推到她麵前:“你要是喜歡就多回來坐坐,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媽,我……”薑忻下意識想回絕。
“我知道你工作忙,”黃璐領會她的意思,掩藏低落的情緒不著?痕跡的岔開話題,“忙也要把自?己照顧好。”
薑沛山接過話茬:“是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薑忻微微頷首:“嗯,我知道了。”
一頓晚飯已至尾聲,楊嵐過來收拾桌上?的殘羹冷炙,薑沛山飯後就進了書房處理公務一直再沒出來,黃璐去切了一盤水果?,拉著?薑忻在客廳看電視。
晚上?八點?檔的影視劇場,一部青春偶像劇正在熱播,薑忻平素裡不看綜藝不追劇,隻偶爾關注一下財經頻道或者CCTV-12,這會兒剛走?神五分鐘,後麵半個?小時?的劇情她都看得雲裡霧裡。
像黃璐這樣隻關心股市漲幅,連電視都極少打開的,更不會常看這些小姑娘喜歡的戀愛片。
兩人緘默不語片刻。
薑忻心裡正估摸著?時?間準備回自?己的小公寓,說辭溜到嘴邊,黃璐卻開口留她過夜:“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也彆折騰了,在家裡住一晚?”
見薑忻猶豫,她再接再厲:“你的房間我一直讓楊姨打掃著?,床單被褥隔三差五的換,衣櫃裡不缺換洗的衣服,生活用品也是現成的,立馬就能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