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忻百無聊賴的掐亮手機點滑,剛刷了幾個短視頻——
“薑、忻?”
清脆的女聲帶著點不確定。
薑忻聞聲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女人,穿著格子裙的女人——是郭憶陽。
她的卷發不知從何時起換成了自然的黑長直,臉蛋素白,淡色的短袖紮進過膝半身裙的腰封裡?,像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和不久前濃妝豔抹的模樣比起來,變化不可謂不大。
第一眼看過去,薑忻險些沒認出來她。
薑忻扯了扯嘴角,不鹹不淡:“巧了。”
郭憶陽站在一排排掛衣架中間,手指撥著垂懸下來的衣裙。她抿了抿唇,好像沒有要離開的打算:“確實,有段時間沒見了。”
“嗯。”
薑忻甚至懶得回想多久之前她們才見過麵,隻是淡淡的應了聲,眼皮重新耷拉下去。
大概過了那麼五六分鐘。
郭憶陽把手裡?的衣服掛回去,不再拐彎抹角:“薑小姐。”
薑忻撩眼。
“既然遇上了,我們談談吧。”
“談什麼?我想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
“不會耽誤您太久。”
疏離的語氣中滿是客套,如果不是知曉她對自己抱有一些難以言說的敵意,她們之間還真能稱得上一聲和諧。
薑忻唇角平直的弧度微不可查的向?下壓了壓:“去哪談?”
郭憶陽沒什麼表情,做了個“這邊走”的手勢。
兩個人沒走太遠,隻是在商場內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周身都是來來往往的人流。
薑忻坐下先給餘初念發了條消息,才放下手機:“談?”
郭憶陽:“談啊。”
“說吧。”
“你不知道我要找你說什麼?”
薑忻看著她發小女孩脾氣,臉色微冷:“不是你叫我來的?”
郭憶陽盯了她幾秒:“我們之間除了林知舟確實沒有什麼好談的。”
薑忻動了動眉,示意她繼續。
“知舟哥跟你提過這幾年的事嗎?”郭憶陽又說:“從你離開,知舟哥一個人走過來的這十年。”
薑忻一言不發?。
似乎不需要過於肯定的回答,郭憶陽已經了然的點點頭:“他果然什麼都沒跟你說過。”
“所以呢?”薑忻牽起一個笑,眼底卻淡得沒有溫度:“你要告訴我嗎?”
“我隻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些事情。”
郭憶陽頓了一下,從容的敲了敲桌子?:“如果我不說,你就不會知道知舟哥咽下去的那半瓶安眠藥,也不會知道他接受心理治療的那一整年是怎麼過來的。”
薑忻愣了愣:“什麼......”
她下意識抬眼,一句“什麼半瓶安眠藥”的疑問差點脫口而出,又在與郭憶陽四目相對的瞬間找回了一點理智。
郭憶陽歪了歪頭,耳畔的碎發隨著她臉頰的弧度籠下來。
她將眸光偽裝得清澈純良,卻放緩語氣輕聲諷刺:“罪魁禍首竟然連她的罪行都不知道啊,你說可不可笑?”
薑忻靜默幾秒。
她自詡健談之人,隻在這一刻找不到隻言片語來為自己辯駁。
確實夠可笑的。
她什麼都不知道。
在她缺席的這十年裡,在林知舟身上發?生的一切,她沒有主動問過,林知舟也沒有主動對她透露過半個字。
郭憶陽因為她的沉默感到滿意,慢吞吞的接道:“你說,你為什麼要回來呢?”
既然當初能夠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在又為了什麼要回到這裡?呢?
你有資格回到他身邊嗎?
薑忻頓了片刻,沒說話。
然後才輕輕的瞥她。
“因為你的知舟哥哥想要我回去,”薑忻曲指撩起脖側的發?,近乎居高臨下的俯瞰:“聽明白了麼,憶陽、妹、妹。”她把尾音咬得一字一頓。
郭憶陽隨著她的動作,看到耳下的那一抹......曖/昧/的/紅/痕。
睨著她有些蒼白的臉色,薑忻索然的覺得似乎沒什麼必要再持續對峙下去。
跟一個小女孩置什麼氣。
薑忻撫裙起身。
郭憶陽跟著“蹭”一下站起來。
椅子?腿擦地的聲響驚得旁人紛紛側目。
“你和他......”
郭憶陽眼眶發紅,不知道想到什麼,後麵的話突然變得難以啟齒。
“是啊,”她不鹹不淡:“你也就不要對彆人的生活指手畫腳了,怪惹人討厭的。”薑忻沒有戳人痛點的愛好,不過眼前這個小女生讓她不太喜歡。
沒等郭憶陽再說話,薑忻微微揚起眼梢:“或許我不在他身邊的這幾年的確
發生點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但我和林知舟,”她閒適的拿起手包,語調徒然降到了冰點:“是糾纏不休還是重蹈覆轍,都輪不到你來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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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關於林知舟的過去,薑忻不見得比郭憶陽知道的少。
隻不過她很少主動提起,不會犯賤到在彆人的傷口上反複蹦迪,就像她討厭無關緊要的人有意無意的探究她的過去。
林知舟的童年不太美好。
或許應該說,灰暗得看見一絲光亮更為貼切。
林母逝世那一年,林知舟未滿十四歲。
他的母親在充滿煤氣的客廳裡?與世長辭。
年輕貌美的女人側臥在沙發?上,腰腹上蓋著薄被,在春日裡一個寧靜的下午,安然的睡去。
就像一個等不來王子?親吻的睡美人。
恬靜的長眠在屬於她的城堡裡。
林知舟曾孤零零的等在門外,為了拿一紙屍/檢/報/告。
他的父親是個命硬的酒鬼。
往後的數年,林知舟和林父就生活在幾十平米寬的逼仄出租屋裡?,壓抑空氣中常年充斥著濃鬱尼/古/丁的煙臭味,隨處可見的空酒瓶,還有一個熱衷於發酒瘋的男人。
以至於,
他的父親抽煙酗酒,他煙酒不沾半點。
他的父親從頭到腳都含著暴躁陰鬱的因子?,他就將鋒芒收儘、平靜內斂得像一泉古井無波的湖。
然而就是在這樣不見底的深淵裡?,長出了一個像林知舟一樣乾淨的人。用矯情點的辭藻來形容,林知舟就是一顆種在汙穢裡的種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
林知舟和她所有遇見的人都不同。
在十八歲之前,薑忻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或許在某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瞬間,曾用尖銳的荊棘刺傷過賞花的人。
當花叢中高傲的玫瑰忙著孤芳自賞、自以為努力的朝著太陽生長時,那個人卻悄悄的抹去了掌心的猩紅,再次像她張開了懷抱。
以是,當她十年後再次回到故土,不經意間的回頭一瞥,才驚覺——
原來,有一個人還在原地。
有一個傻子真的等了她很多年。
薑忻挪著步子慢慢穿過人群,走出商場。
兜頭淋下來的大雨拖住了她的腳,滂沱雨
幕將?視線暈染得朦朧,蹦起的水花把高跟鞋濺得濕透。
她站在簷下等雨停。
屋簷外是雨點滾落的吧嗒聲,行人抖落肩上的水漬低聲抱怨,尖銳的鳴笛聲穿透了一切。
她心緒難平,和這個世界一樣紛亂。
薑忻微抿了唇,不知何時貼在耳邊的手機裡傳出男人溫醇的聲音:“喂?”
她唇瓣翕動了一下。
大抵是她無言太久,男人略有些疑惑:“薑忻?”
明淨的玻璃櫥窗上倒影著她模糊的影子。
“林知舟。”她嗓音有些低,透著說不出的疲倦與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