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又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
“爹爹，爹爹！”趙琰一邊叫喚，一邊撲騰著手腳。若不是鄧瑜的手臂跟個鐵箍子一樣就防備著他亂動，此刻他恐怕已經從人家身上摔下去了。
趙疆轉頭去看他，便順著小孩的興奮的目光看見了不遠處的北胡人。
北胡大王子賀拔勝嶽，正帶著孛兒織金和塔塔等人站在一個烤肉串的攤子前大嚼。
那老板嚇得渾身哆嗦，卻在幾個北胡人的盯視下動作不停地翻烤，豆大的汗珠流了滿臉。
賀拔勝嶽很敏銳。
幾乎在趙疆看過去的下一秒，他便抬起頭來。
二人目光相接。
與此同時，趙疆身邊的鄧瑜，賀拔身邊的塔塔等人，也都看見了彼此。
然而在這充滿了炒栗子、拉糖絲兒、鑼鼓班子和耍猴戲的熱鬨裡，劍拔弩張的氣氛似乎被微風一拂，便在燈火不夜天中散去了。
賀拔勝嶽率先朝趙疆點了點頭。
趙疆於是也對他頷首。
雙方移開眼神。
“王子，我看那趙疆身邊並未帶著侍衛！”孛兒織金湊到賀拔勝嶽近前，低聲道：“不如屬下暗中跟隨，趁機結果他性命！”
他的提議頓時有人附和：“對！此人武功高深，現如今叫他憑著宮宴上的事在京城大攬名聲，來日在北地的威望更勝他父兄，必是一大禍患，不可不除！”
“正是！漢人不是有句話說，趁他病，要他命！”
他們這些話都是胡語說的，那烤肉的攤主並聽不懂，隻覺得這些龐然大漢雖壓低嗓門，但卻各個麵帶煞氣，言語之間目露凶光，不由嚇得兩股戰戰。
賀拔勝嶽看了一眼那兩股戰戰的老板，隨手丟出一錠金子給他。、
老板神經一鬆，一屁股坐在地下，卻是摸都不敢摸那金子一下。
賀拔勝嶽沉默不語，他的目光掠過這熱鬨喧嘩，遊人如織的街市，讚歎之中隱含羨慕，以及深深的野望。
終有一日……他也要君臨於此，令草原兒郎享儘此地的繁華！
終了，他雙手向下一按，目視著趙疆離去的方向道：“不可。”
這位北胡大王子低聲道：“我們來，不是要和大盛開戰的。你們彆忘了草原上有兩部正在叛亂！”
小不忍，則亂大謀。
孛兒織金急道：“那就做成是漢人殺的樣子！”
他雖然生的五大粗，但卻並不是個傻的：“漢人中也必有許多是他的仇敵！”
賀拔勝嶽搖了搖頭：“那便要將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殺了。”
孛兒織金疑惑道：“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個武士、一個文人，並兩個小娃娃而已！隻粗粗一看，他們這邊的戰力已占上風！
難道那文人也是他沒看出來的高手？
那個小孩兒孛兒織金根本就沒放在眼裡——他一根小指便能摁死這個奶娃娃。
賀拔勝嶽卻道：“正是因為那幾個娃娃。”
孛兒織金道：“大王子為何如此仁慈？打獵不打帶崽的母鹿，那是長生天的慈愛，可這趙疆是個公的……”
賀拔勝嶽淡淡道：“這趙疆的本事，那日在大殿上你也看到了。”
那不是鹿。
孛兒織金有些訕訕，“這不是還有塔塔麼。”
塔塔麵無表情：“他若為了幼崽奮死，我們全都回不去家鄉。”
遠處，雄獅帶著他的幼崽和隨從，已在人群中漸漸消失了蹤跡。
***
趙疆他們在一處耍猴的攤子處站下。
趙璟和盧昭一邊一個，舔著剛得的糖畫。
趙璟的是一匹駿馬，盧昭的是一條飛龍。他剛拿到這龍的時候就有點猶豫，偷眼去看趙疆，可趙疆卻在瞧著老板給趙琰畫豬，眼神都沒往他身上落一下。
盧昭悄悄問趙璟：“璟弟弟，我們換一下吧？”
趙璟不解地看著他：“為什麼？”
他舉著手中的駿馬，“我這個已經舔過了。味道不一樣嗎？”、
盧昭語塞，隻得尷尬地舉著那隻用糖畫出來的金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趙疆替趙琰舉著一隻肥肥圓圓的糖畫兒豬，這才扭頭過來看兩個小的，便問盧昭：“怎麼不吃？”
盧昭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隻是覺得龍比馬更好，更高貴，更威風，應該給璟弟弟。
趙疆替趙琰嘗了嘗金豬，“味道都是一樣的，快點吃，吃完那頭還有炸扁食。”
趙琰在鄧瑜懷裡奮力拚搏，最終還是看著那糖畫兒豬消失在了他爹嘴裡。
盧昭小心翼翼地吃掉了他的金龍，終於，忍不住往師父的身邊蹭了蹭。
耍猴的“鏘鏘”一陣鑼鼓，那受過訓練的小猴便朝著人群作揖，眾人大樂，都喊著要再來些花樣。
一旁那唱快板的眼見生意都要被隔壁一隻猴兒搶去，恨得牙癢，終於拿出自家今兒晚上的絕活來。
隻見他手中醒木重重一拍，嘹亮的嗓子這便開腔——
“卻說這大殿之上，有一勇士，名曰趙疆……”
“北胡人便與陛下打賭，說這大盛無人，打不贏北胡，就要割讓大盛五郡！這趙疆乃是鎮北王之子，長公主麟兒，豈能坐視北胡欺我大盛？當下振衣而起，怒喝道：‘賊子，休得猖狂！’……”
程勉咳嗽起來。
除了還聽不大懂人話的趙琰，其餘幾人都眼睛亮晶晶地去看趙疆。
那說書先生見新學的話本終於將觀眾的注意力往自己這頭拉了，不由得精神大振，更來勁了，直說得口沫橫飛，將一場比武說得刀光劍影，驚險萬分。
在他口中，與趙疆比武的是北胡的大王子，二人從殿內打到殿外，從天上打到地下，刀卷刃劍斷鋒，打得鹹陽宮外星月變色，禦花園裡湖水倒灌……
繪聲繪色，恍如親眼所見。
“說時遲，那時快，趙疆一劍既出，如同遊龍，將那北胡王子的長刀擊飛出去！”說書的亢奮得臉色漲紅，重重一拍醒木，抑揚頓挫道：“正所謂，雄發指危冠，猛氣衝長纓！”
周遭人轟天般叫起好來！
“果真是鎮北王趙英的兒子！不負他爹的名頭！”
“想當年長公主府大喜，往外撒的喜錢我還撿到一個呢，正給我閨女兒壓箱底！”
“好厲害的壯士！就是他保住北境五郡？！”
“正是！這一劍可抵百萬雄兵！”
販豬肉的，做木工的，炸扁食的，還有那略識幾個字的酸腐書生，戴著冪籬出遊的大戶人家夫人，都在這人群中。
都聽著這教人心潮澎湃的故事。
有那未出門的女孩兒也不怕羞，大聲問：“這趙疆，他長什麼模樣？”
眾人哄笑，女孩兒有些臉紅，卻半分不躲，隻道：“如此英雄，便是心向往之又有何不可說的？”
她掏出幾個大錢扔在說書人的錢匣子裡。
眾人頓時也跟著來了勁，叫道：“說一說，說一說！”
哪還管這說書的嘴裡活靈活現，眼睛又何曾真的見過書中人？
銅錢劈裡啪啦地砸，說書的高興極了，臉上都笑開了花，立刻又起一段——
“卻說那趙疆，凜凜身軀高九尺，濃眉大眼麵皮黑，說話聲如鐘，髭須如鐵線……”
程勉在人群中“吃吃”地笑起來。轉頭再想嘲笑趙疆，卻發現這人已帶著他那個崽子走到不遠處的扁食攤子上去了。
說到最後一句，那說書的高唱道：“當朝盛勇，其名趙疆！”
眾人皆大聲喝彩。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喊道：“蒼天有眼，叫咱們大盛出了這樣的人物！保佑趙將軍長生長壽，百戰百勝！”
“長生長壽，百戰百勝！”
人群的聲浪一層層重疊著高漲起來。
繁燈之中，程勉看見那個傳說中“濃眉大眼麵皮黑”，“髭須如鐵線”的人，正從炸扁食的攤子那兒回首過來，病中瘦削，戴玉冠，擁輕裘。
他不由得輕聲道：“老天保佑——”
興致正高，不肯散去的人群依然在高呼。
“——長生長壽，百戰百勝！”，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