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雲一抬頭,眼睛便微微瞪大——
此人、此人他見過!
這不正是在慈幼院外,以羊湯刁難他題字的那個貴族青年麼!
驚訝之餘,談雲麵上便浮出警惕來。
“閣下有何貴乾?”
趙疆臉上卻帶著笑容。他將小杏放到地下,從袖中掏出一錠金子來。
“買燈。”
談雲麵無表情,“花燈文錢一個,河燈兩文錢一個。”
趙疆眨眨眼,“我要題字的。”
他隨手拿了一盞樣式最簡單的燈籠,示意談雲,“就題在這上麵。”
“今日筆墨具備,先生不會再推辭了吧?”
談雲便問:“要什麼字?”
趙疆道:“便寫,‘豐神俊朗,劍膽琴心’這八個字吧。”
談雲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沉默地拿起筆來,在那花燈上寫下如趙疆要求的八個字。
墨跡淋漓,的確寫得一筆好字。
趙疆拿了燈,道:“現如今先生能賣字謀生,某也放心了。”
談雲將那錠金子推還給他:“這燈籠贈與閣下。”
趙疆漫不經心, “先生既然不願賣字,那便算我包下你這攤子上的燈了。”
談雲道:“不用閣下擔心,我們晚些時候便要收攤,這河燈是要自己放的。”
趙疆淡淡道:“我與這些孩子們是本家,今日上元,請他們吃糖。”
這些慈幼院的孩子們,大些的已有八、九歲,聽懂了趙疆的意思,臉上都露出喜不自勝的神情來。
隻有一個說不清話的小娃娃趙小桃從趙疆的大毛領子裡探出腦袋來,隻聽懂了“吃糖”兩個字,便高興地跟著嚷嚷,“吃糖,吃糖!”
小杏道:“先生,我們買糖吧!不放河燈也行!”
談雲終於沉默了,過了片刻,將那錠金子收了。
趙疆便回身叫趙璟和盧昭來挑花燈。
趙琰見又沒有他的份,爹爹肩膀上還扛著一個臟兮兮的娃娃,不由得憤怒大叫:“爹爹!爹爹!”
趙璟還從沒見過河燈,正悄悄與盧昭咬耳朵呢。
盧昭道:“每年上元,京中都要放河燈的呀!把心願寫好了放在河燈裡,隻要燈不滅,你的心願就會實現的!”
他又悄悄道:“璟弟,你弟弟生氣啦。”
言下之意,你如何不吃醋?
師父都還沒抱過他呢,竟然抱了兩個賣花燈的小孩。
兩個小豆丁海拔不高,湊在一起嘀嘀咕咕,根本不知道他們討論的主角就居高臨下地瞧著呢。
趙璟對盧昭道:“我們吃了浮元子、炸扁食,還有花燈、糖畫兒,你我日日與父親同處,不該吝惜這一時半刻。”
這兩個小孩要在大冷天裡賣花燈,已經很可憐啦。
但趙璟到底還是有點羨慕可以大聲表達“不滿”的弟弟,又道:“咱們都是大孩子了,應該懂事。”
這話說得一本正經,也不知是安慰盧昭還是安慰他自己。
趙疆拎著他兒子腦袋上的小揪揪,“不吝惜什麼?”
趙璟嚇得趕緊和盧昭分開,眨眨眼睛:“爹爹……”
他從來沒撒過謊,一時間門急的手裡汗都出來了。好在,爹爹並沒有追究。
於是兩個孩子一人挑了一盞河燈,就連後麵的鄧瑜和程勉也各拿了一盞,都寫了心願,趙疆當先,打著那盞自誇起來叫人臉紅的燈籠,往河邊去了。
身後,慈幼院的“趙家軍”們仍熱熱鬨鬨地吵嚷著“吃糖”。
攤子上還剩許多燈籠。走在後頭的鄧瑜打了個手勢,不知打哪冒出來的馬一山立刻就帶著幾個人開始搬攤子上的燈籠。
馬一山得意洋洋地擺出那豪門仆從的嘴臉,道:“我家主人說了包下,那便要將這花燈都帶回去,豈有扔在這裡浪費之理?”
他又朝談雲伸出手來,“先生若要自己去放河燈,就掏錢來買。兩文錢一個。”
談雲一陣氣結,隻得找出兩個大錢來,從馬一山的手中換回一盞河燈來。
馬一山見他如此執著,也不由得嘀咕道:“這讀書人可真是,連白米都吃不起,還要放什麼河燈,窮講究。”
談雲權當未聞。
河邊。
這條小河穿城而過,此時兩岸邊的遊人已經不算太多,倒是河麵上燈光波光相映粼粼,一盞盞河燈幾乎將水麵擠滿。
趙璟感歎道:“好多心願!”
盧昭道:“不知道大家的心願能不能實現。”
兩個小孩都神色鄭重,挑了許久的角度才將河燈放下水。
趙疆站在一旁看,微風拂過,將他手中燈籠中的燭火吹得搖擺不定。
影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邊,手中遞上一張濕淋淋的紙條。
雖然他不知道趙疆突然要一個窮書生的“心願”做什麼,但影九還是儘職儘責地執行了他的任務——
跟蹤一個剛給小孩們買完糖畫,獨自來河邊放燈的年輕書生,並且盜竊了人家的河燈。
紙條上的字已經暈開了。趙疆卻仍然辨識出這簡短的一句話,或者說,四個字。
“國泰民安”。
趙疆輕輕念了一遍。
一旁的趙璟抬起頭來看著父親,“爹爹不許願嗎?”
趙疆搖了搖頭。
他望著這滿河的燭光,“這些就夠多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