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倒是方便了他進宮奔喪。
心中揣測著趙璟的用意和下一步的動作,趙疆看著他的好大兒揮退宮人,坐到他身邊來。
他要乾什麼?
是指著他的屍身痛罵一番,還是將他死後的狼狽行狀牢記腦海?
趙疆居高臨下地等著審判這逆子。
然後就看著他這十九歲的大兒子,居然把腦袋埋在了他屍身的肩膀上!
趙疆隻覺得渾身汗毛直豎——這、這是在乾什麼!
趙疆死狀不算慘,至少不像他那些戰死沙場缺胳膊少腿的同袍那樣可怖,但他死的很窩囊。
太醫都診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毛病,隻能推說是早年舊傷複發。
趙疆能開九石弓,破七層甲,到死時卻連個茶盞都端不穩,瘦得幾乎就剩下一把骨頭。
趙璟現今已經和他差不多高了,埋在他肩頭的場景讓趙疆怎麼看怎麼驚悚。
就在他懷疑趙璟是否患了失心瘋的時候,便聽那人埋在死者衣料之間,輕如遊絲般地溢出一聲——
“爹爹……”
趙疆一時呆在空中。
***
“永安王到——”
宮人聲音尖細,一陣跌撞腳步,趙琰從宮室外踉蹌著衝進來。
“爹爹——爹爹——!”
他腳下一絆,摔在地上,跪爬著抓住了床榻垂下的衣角。
金鐘聲響的時候他正在宜香樓逗弄花魁。
這皇城中人人皆知金鐘撞響意味著什麼,當下那花魁嚇得容顏失色,跪趴在地。
趙琰卻捏著酒杯,他在數數。
按律,帝崩響鐘二十一聲。太皇太後、太後薨逝響鐘十一聲,皇後七聲。餘者帝姬、皇子、親王,皆需皇帝恩旨,才有鳴金鐘的哀榮。
現在皇帝後位空懸,膝下無子,禁宮之中,這鐘是為誰響的,好似沒什麼懸念。
更何況爹爹已經“病”了那麼久……
可趙琰卻還揣著一絲希望。一絲瘋狂的念想。
他在數鐘聲。
爹爹已經和趙璟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爹爹那樣厲害,怎麼可能真就束手就縛?!
說不定死了的是趙璟!
“多少聲了?”他問。
房間中的樂姬和花魁早都被嚇得伏地不起,額頭死死抵著地麵,一下也不敢抬起。
“本王讓你們說!”趙琰一聲爆喝,手中酒杯被他猛擲在地,碎瓷炸響驚心動魄。
花魁顫顫巍巍,“二十、二十二聲了……”
趙琰的臉上籠著一層陰翳,“本王分明數的是二十一——”
他話音未落,下一聲金鐘又從禁宮的方向傳來。
這全天下,隻有一個人,有資格比坐在龍椅上的至尊之主配享這二十七聲金鐘。
太上皇。
開國之君,帝王之父,萬萬人之上最尊貴的一個。
發覺手中的杯子已讓他砸了,趙琰伸手去抓桌上的酒壺,上好的玉和春潑出來,將他前襟濕了一大片。
他喝到第二壺酒的時候,侍衛從門外闖進來。
趙琰醉醺醺地抬起眼來,“怎麼,我的好大哥這就要來處理我了?”
侍衛不敢與他直視,“陛下宣您入宮。”侍衛跪地俯首,“還有一句口諭。”
趙琰撩起半邊眼皮,隻覺得好笑。他大哥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隻不過是平時愛在爹爹麵前裝個不怨不爭心懷寬廣的聖人而已。難為他在這時候都還端著那一副偽君子的做派。
隻聽那侍衛顫聲道:“爹爹賜你永安二字,現如今你也該讓爹爹安心。”
趙琰的神色好似霜寒突降,麵具般凍僵在臉上。
過了半晌,直到這暖閣中氛圍也冷如冰窖,趙琰才慢慢站起身來。那釉色精彩的酒壺被他丟在地下還滴溜溜地轉呢,趙琰的步子已經跨過去了。
那侍衛反應不及,忙追上去,“王爺,您還沒換衣服——”
宜香樓下的健馬已然被一劍削斷了韁繩,四蹄如飆,朝著禁宮的方向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