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現在他剛過來,還是過渡期,沒那麼忙,等過幾天去京市開會,回來後就有得忙了,請假也不是那麼好請的。
想到這裡,重鋒將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裡,又放入抽屜收好。
*
儘管那瘦高個子說錢學農上午才會在集市,但李瀟瀟依然天未亮就出了劇社,免得被人看到她那一身小碳頭的打扮。
她內兜裡揣著那塊新手表,騎著自行車,在半明半暗的街上穿梭。街上沒什麼人,一切都隻有模糊的輪廓。
半個多小時候,她到了集市附近的大街,將自行車鎖好,輕車熟路地穿過重重小道,進入了集市。
這裡已經有不少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大家互相之間說話都非常謹慎。
李瀟瀟早有準備,提前拿了份報紙,找個旮旯角把報紙鋪在地上,坐上去拿出個小本子和筆,開始梳理原著的一些細節,不浪費這半天的時間。
天色漸亮,大概九點多的時候,那瘦高個子又揣著一籃雞蛋來了,狹長的眼睛在這地方轉了一圈,很快就發現了李瀟瀟,大步走了上去,大剌剌地蹲在她身前。
“小哥,今天帶東西來了吧?雞蛋要不?”
草,這人怎麼半點聲音都沒有!李瀟瀟被嚇了一跳,馬上將小本子合上,瞪了他一眼:“錢學農呢?”
瘦高個子站起來,朝她勾了勾手指。
李瀟瀟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路越走越窄,人越來越少,李瀟瀟停了下來,朝瘦高個子說:“大兄弟,前麵也沒啥路了吧,還要往前走?”
前世她爺爺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有危險,很小的時候就讓她上詠春班了,但誰知道前麵有幾個人等著她呢?
瘦高個子嘖了一聲,回過頭:“你怕啥?”
“怕你把我賣了。”李瀟瀟說,“你跟錢學農說,李寶珠的家裡人有事找他,他願意來就最好了,不願意就算了。”
她想了想,又補充說:“要是見到他,你這籃雞蛋我全要了。”
瘦高個子一愣:“你是寶珠姐家裡人?”
寶珠姐……李瀟瀟沉默了。
“嗨呀,你早說啊!”瘦高個子態度三百六十度,臉上的輕佻全都不見了,“您是寶珠姐的……?”
李瀟瀟馬上說:“她妹妹。”
說這話時她已經換回了女聲,瘦高個子又是一陣稀奇的讚美:“真不愧是寶珠姐的寶貝妹妹!”
李瀟瀟:“……”
表明了身份之後,李瀟瀟不願意再繼續往前走,瘦高個子也不勉強,給了她幾個雞蛋,讓她在原地等著,自己一溜煙往前跑,拐彎後消失不見了。
過了五六分鐘,瘦高個子又回來了,身後跟著個腳步匆匆的男人。李瀟瀟看了一下,那張臉對得上原著的描述,正是錢學農。
錢學農臉色有點蒼白,朝李瀟瀟看了一下,快步走了上來:“李瀟瀟?”
“是,”李瀟瀟連忙說,“我——”
錢學農就馬上打斷了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緊走!”
他話音未落,遠處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走鬼啦”,錢學農臉色一變,推了她一把:“公安來了,快走!”
原本集市那邊的人也往這邊逃了過來,李瀟瀟腦裡有片刻的空白,但隨後馬上反應過來,跟著錢學農和瘦高個子跑了起來。
李瀟瀟邊跑邊想:怎麼會這樣?她可是什麼都還沒做啊!
後麵遠遠傳來不知道誰的怒吼:“站住!都不許動!”
原本集市的地方就小,有的人被絆倒,被後麵的人踩踏,頓時一片慘叫。
李瀟瀟頭皮發麻,錢學農在旁邊冷靜地說:“彆回頭。”
“那什麼,大哥,”李瀟瀟邊跑邊說,靈光一閃又馬上改了稱呼,“姐夫,你能借點錢給我麼?不白要你的,我把一塊全新的手表押你這兒。”
錢學農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幾乎要被她氣笑了:“等你有命出去再說!”
前麵有兩條岔路,他指了指其中一條,飛快地說:“你從這兒出去!”
李瀟瀟拐進了岔路,跟錢學農分開跑。
她心中欲哭無淚,自己前世正兒八經的良民,何至於此啊!
李瀟瀟卯足馬力衝,她對這裡不熟悉,拐來拐去,差點直接碰上分開搜查的人,幸好最後終於回到了大街。
這邊是繁華地段,街上人多,那條纖細的身影在人潮鑽來鑽去,把後麵的那些尾巴們越甩越遠,氣得他們直罵人。
“他娘的,那臭小子跑得真快!”
“彆說了趕緊追,今天一定要把他們一鍋端了!”
重鋒跑了幾家供銷社,都沒買到巧克力,店員讓他去市裡最大的供銷社看看,說是那邊一定有。然而,離那最大供銷社還有十來米,他就看到兩個警察在追什麼人,但街上市民太多,顯然準備是要追丟了。
他順著他們的目光,很快就鎖定了那個跑得飛快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沿著街邊,踩著邊角突起的位置,借力翻過重重障礙,硬生生地往前突進!
那兩個警察也看到了他。
“那是部隊的人?”
“是吧,草,這側翻身真牛!”
*
六月天的太陽已經很熱,李瀟瀟還穿了兩層衣服,裹著頭發和嘴巴,幾乎都快喘不過氣了,四周的聲音幾乎都聽不見,隻能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可她仍是不敢停不敢放鬆,打算找條小巷把臉上的灰擦掉。隻要外麵那套舊衣服一脫,小白臉一露,再出去就不會有人認得她是剛才的小碳頭。
她拐進了一條巷子,往深處跑,額上的汗水往下滴,辣眼睛,糊住了視線。她臉上很臟,汗水沾了灰塵,讓她不敢隨便揉。
她停了下來,低著頭,剛想掏出之前準備用來擦臉的濕手帕,背後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手臂扭到背後,她幾乎懷疑自己聽到了骨頭卡擦輕響,“啊”地慘叫一聲,被後麵的人用力按在牆上,額頭重重地磕了一下。
那一瞬間,李瀟瀟腦中一片空白,滿腦子都是“完了”。
她會被發配到邊遠農場麼?一去十幾年的那種?
汗水往下落,眼睛刺痛,生理淚水不受控製地流出來。因為長時間奔跑,她腿腳有些發軟,渾身微微顫抖了起來。
重鋒在抓住眼前這人的時候就感覺不對勁,聽到那聲痛呼之後,更是確定這是個姑娘家了。
他沉默地將人翻了過來,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微微一愣,鬆開了手,皺了皺眉:“是你?”
李瀟瀟呆了呆,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是那個團長!
跟之前在白沙村中青春靚麗的少女不同,眼前的小姑娘狼狽不堪,一身破舊衣服,臉上臟兮兮,眼淚把臉上的灰衝出兩道白痕,眼睛紅紅,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花臉貓,在他身前瑟瑟發抖。
重鋒目光如刀,聲音仍是沒什麼起伏:“任何人不得私下買賣,你不知道?”
“我……”李瀟瀟反應過來了,抓著他的衣服,仿佛那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仰起頭看著他,語氣都有點發抖,“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你當作沒看見我好不好?”
重鋒抬起手,將她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掰開,轉而握住她的手腕。
李瀟瀟的臉色也隨著他的動作漸漸發白,聲音因為害怕而有點失真,使勁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腕:“不要……彆這樣……求求你……”
重鋒沒將她那點力氣放在眼裡,手上紋絲不動:“早知道害怕,之前就不該去。”
少女停止了掙紮,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蓄滿淚水,輕聲問道:“那你告訴我,我父親的手術錢還差一點,我要怎麼辦呢?看著他死嗎?”
她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眼角的灰塵都被衝刷乾淨,那顆淚痣重新露了出來。
重鋒的目光在她眼角邊打了個轉,也不知為什麼,這小姑娘淚眼汪汪的模樣,竟然讓他想起了十幾年前那團在他懷裡哭鬨的瓷娃娃。
也許是因為她跟那孩子一樣,都有一顆淚痣。
那孩子現在應該跟她差不多大。
她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去那個地方,我確實是想把手表轉手出去,可我什麼都來不及做,你們就來了。”
她把手伸進內兜裡,掏出那個天鵝絨盒子,拿到他的跟前:“警察跟部隊不是一個係統,你一定要這麼對我嗎?我做錯了什麼?我根本還沒來得及做錯,頂多就隻是想犯錯。”
重鋒俯下身,過近的距離產生壓迫感,李瀟瀟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卻被他微微一用力,又扯了回來。
他把手伸進她的外衣兜,摸出一片碎蛋殼,上麵沾滿了蛋清:“這是什麼?”
李瀟瀟一臉倔強:“我姐朋友給的雞蛋,免費的,給我爸補身體的。”
重鋒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終於鬆開了手。
李瀟瀟仿佛一隻受驚的兔子,幾乎是同時往一旁躲了躲,警惕地看著他。
重鋒掏出一條手帕,遞給她:“把臉擦乾淨。”
李瀟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條手帕,最後掏出自己的濕手帕,一點一點地擦著臉上的灰塵,擦到額頭時忍不住倒抽冷氣,心裡估摸著應該是破皮了。
她把頭巾摘了下來,脫掉外麵那套衣服,露出底下的碎花襯衫和,又成了原來那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小姑娘。
重鋒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後說:“把頭發放下來。”
這人想乾什麼?李瀟瀟瞪了他一眼,但他折騰這些,應該是想要放她一馬了,於是聽話地將發圈摘了,披散著頭發。
重鋒估摸著這樣走出去,哪怕碰上剛才追她的人,應該也不至於一下子就被認出。他從衣兜裡掏出一疊鈔票,遞給了她:“拿著。”
李瀟瀟哼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重鋒仍是伸著手:“集市那種地方你都去了,不要我賠的錢?”
他賠的錢?李瀟瀟看著他不吭聲,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重鋒說:“雞蛋錢,醫藥費。”
李瀟瀟看著他的手,咬了咬唇。
他手裡一小疊十塊錢,足夠補上李衛國手術費缺的那筆錢了。
集市她是不敢再去了,陳紅娟那邊已經借不到其他錢了,否則一定會攔著她要她留下手表,畢竟是李衛國費儘心思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
李瀟瀟吸了吸鼻子,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了那筆錢:“我會還你的。”
重鋒沒有接話,她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重鋒:“解放軍。”
這人!還錢總得知道個名字吧?一個名字這麼神秘嗎?李瀟瀟咬了咬牙,隻好說:“我住——”
“不用告訴我,”重鋒打斷了她,“這是賠你的錢,無故傷人本身不是一件小事,你不用還。”
李瀟瀟簡直沒脾氣了,心想:反正我以後會考進光州軍區的文工團,你不說我早晚也會知道你叫什麼名字的,你也早晚會知道我是誰。
重鋒見解決了這事,於是也不再逗留,出了巷子後往回走。
經過供銷社的時候,他停了停,特意往裡麵看了下,果然在玻璃櫃的最顯眼位置,看到了據說小姑娘愛吃的巧克力。
但他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連方浩明的那份巧克力錢也一起給了那姑娘。
算了,下次再買吧。
重鋒繼續往軍區的方向走。
結果,他請了一天假,不到半天就又回來了。
方浩明興衝衝地跑過來問:“鋒哥,巧克力呢?”
重鋒說:“沒錢買,錢都給了你那鐵梅姑娘了。”
“啊?”方浩明一頭霧水,“什麼情況?哪個鐵梅姑娘?”
重鋒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方浩明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真的假的,鋒哥,你彆是騙我吧?”
重鋒問:“我騙你做什麼?”
“我草,”方浩明感歎道,“那你倆可真有緣分,光州市這麼大,你們都能遇上!”
“但凡你動一下腦子就不會這麼說。”重鋒瞥了他一眼,“那集市本來就是在那供銷社附近,隻有那家供銷社有巧克力,這概率範圍就不是光州了。”
嘖……方浩明有點無語:“你這麼想累不累啊?就是緣分怎麼了,有的人當麵還不相認呢!”
重鋒懶得再跟他說,回辦公室去了。
這次調區過來得匆忙,來的時候新辦公室還沒通電話,野訓結束時一切都已經妥當。他回到自己辦公室,繼續準備去京市開會的資料。
將近中午的時候,辦公電話響了起來,重鋒的雙眼還沒從資料上挪開,拿起話筒:“光州軍區重鋒,請講。”
對麵傳來一把厚重的男音:“重鋒。”
重鋒轉筆的手一頓:“重師長。”
對麵的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過幾天你來京市之後,先回來重宅一趟,隨我去拜訪周誌鴻老師。”
這名字最近傳遍了軍區每個人耳中,但重鋒沒打算拉扯什麼關係,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去。”
重建忠說:“他是李彥的父親,你不是跟李彥很要好嗎?李彥夫婦都沒了,就剩下一個女兒,剛被周老師接回京市。”
重鋒沒想到李彥跟周誌鴻竟然是這種關係,他從來沒聽李彥提起過。
他忽然想到,瀟瀟的回信裡說她最近不在家裡。
難怪,原來是去京市了。
重建忠又問:“你去不去?”
重鋒沒什麼猶豫地說:“去。”
她被接回京市周家,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回來光州。既然是這樣的話,反正他要去京市開會,順便去見一見她也是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嗯,現在有多酷,後麵就有多心疼。
先去收拾李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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