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六十年代,很多人都學俄語。然而,到了七十年代,除了軍校和外交學院之外,隻有極個彆師範學校才有俄語課程,而且基本都是分布在東三省地區。
光州在南方,年紀大一些的百姓自然也會俄語,但像李瀟瀟原身這一代,也沒學到多少,加上原身本來心思就不在學習上,彆說俄語,就是其他科目也學得稀碎,所以之前臨到了畢業前,李家才為她前途操碎了心,千辛萬苦將她送進了羊城劇社。
李瀟瀟前世也沒專門學過俄語,除了英語和日語之外,其他外語隻會幾個短句,純粹是因為有朋友在學,大家開玩笑地讓教一下“你好”“謝謝”“你真漂亮/真帥”等等撩妹撩漢的交流句子,出門旅遊時用得上。
這首歌是2003年俄羅斯與烏克蘭合拍的音樂劇《灰姑娘》的主題曲,是一部經典作品。李瀟瀟前世除了是配音演員之外,同時也是話劇演員,自然也看過這部作品,而且讓朋友幫忙標了羅發音,這樣即使不會俄語也能唱出來。
重鋒是偵察兵出身,偵察兵要學外語,他本人就會好幾門外語,自然也聽明白了歌詞內容。
他最初沒想到這小姑娘會唱俄語歌,但後來一想,李衛國當初也是李彥哥那支小隊的一員,都是偵察兵裡萬裡挑一的好手,外語當然也不在話下,也許是李衛國教的她。
李瀟瀟看著重鋒從驚訝到平靜,心裡有點摸不著他的心思,唱完之後拉了拉被子,擋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唱完了。”
重鋒笑了笑,點點頭,目光溫和:“很好聽。”
啊?這是什麼反應……李瀟瀟覺得更加迷惑了。
其實她也沒想過唱一首歌就能乾嘛。
畢竟昨晚那麼近距離的接觸,花前月下加撞入懷裡,她都緊張成那樣了,團長都沒有半點反應,她現在就純粹想試探一下。
她想過有幾種可能:
第一種,知心哥哥型。團長會問她是不是有喜歡的人,然後旁敲側擊地問她喜歡的是什麼人,要去調查對方背景,給她把把關之類的;
第二種,長輩關愛型。團長會婉轉地提醒她,現在是事業上升期,話劇表演剛有了起色,明年還要考部隊文工團,早戀要不得,會影響事業的;
不管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這都是給團長發出這樣一個信息:注意!你家瀟瀟可能要被其他大豬蹄子勾走了,團長你要多關注!
然後她就順理成章地獲取團長更多關注。
當然還有第三種0.001%的可能,那就是團長開了天眼,主動代入,她和團長就此好上。
但李瀟瀟早就分析好形勢了,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可現在團長就一句“很好聽”,除了最初有點驚訝的表情,其他跟平時也沒什麼區彆,她仿佛唱了個寂寞。
李瀟瀟納悶了:這不應該啊,團長都不擔心一下她的嗎?
之前李瀟瀟在桂容鎮醫院出院那天,舒誠抓了她的手,跟她表白。重鋒當時正在路邊等她,也遠遠地看到了她和舒誠的糾纏。等她上車後,重鋒很認真地告訴她,以後再碰上這種情況,要直接給對方一個側摔。
正是因為想到這個事情,李瀟瀟覺得,重鋒應該還是會很關心她的戀愛問題的,所以才有了上麵的設想。
李瀟瀟看著重鋒,眨了眨眼睛,在被子裡悶聲問了一句:“還有呢?”
重鋒有點意外,他知道小姑娘還是喜歡人誇她的,而且她對這點毫不掩飾,但通常誇一遍就能很開心。
有的演員表演完,謝幕後昂首挺胸地下場,彆人表示稱讚,都會繃著表情,一副“我其實表演得不夠好,還需要努力”的樣子,但實際但凡彆人說一句不是,就會馬上拉下臉。
可這小姑娘不是,她很自信,且覺得自己既然演出精彩,接受稱讚是天經地義。
比如之前她在話劇公演時,表演後跑到他和李衛國跟前,等李衛國誇完,她還特地背著手看著他,等他誇完了,這才說彆的事。
重鋒從小到大,身邊都是軍人。一直以來,他就是個話比較少的人,尤其是從軍後,能一句話說完的事,絕不分成兩句,這也是在跟上級彙報中養成的習慣:簡潔,到位,不羅嗦,節省彼此時間。
但他也知道,小姑娘不是軍人,所以他正在摸索一個新的相處模式,起碼話是要多說兩句的,不是公事公辦方式。
重鋒想了想,之前他在公演後也誇她演得好,她當時也很高興,也沒覺得他誇得少了。那現在他說唱得很好聽,也已經概括了所有優點,跟上回公演時是一樣的,為什麼這回瀟瀟的反應不一樣了呢?
小姑娘還在眼巴巴地看著他,頭發眉毛瞳仁烏黑,臉上半點血色都沒有,這病床被子又是白花花一片,她躺在上麵,整個人就隻有黑白兩個顏色,手背上還輸著液,薄薄的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見。
這急性病最能折騰人,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今天半點胃口都沒有,臉上帶著蔫蔫的神色,看著比上回在容桂鎮那次還虛弱。
重鋒也說不上是為什麼,明明見慣了生死,這病也不是什麼大病,但他看著小姑娘這麼躺著,陷在醫院的床被裡,心裡就不是滋味,既酸又澀。
他的眼神軟了下來,想了想,又誇了一句:“發音很標準。”
重鋒努力想著要怎麼誇獎,李瀟瀟卻還等著他快點發現自己早戀的苗頭,兩人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團長,她不是要你的誇獎!李瀟瀟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行了,於是提示說:“除了誇誇之外,沒有其他了嗎?”
原來不是要誇獎嗎?重鋒心下了然。
來了!李瀟瀟見重鋒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微微睜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期待地看著他。
李瀟瀟心裡快速地比較了一下:知心哥哥型和長輩關愛型裡麵,她還是比較喜歡後者,因為這樣不用編個假的暗戀對象出來,團長的偵察是專業的,萬一他後麵發現是假的那可就麻煩了。
不過沒關係,即使是知心哥哥型,她也可!
重鋒記性很好,即使隻是聽了一遍,依然把歌詞記住了。他想了想,說:“語法錯了。”
李瀟瀟:???
語法錯了是什麼鬼?
不對,這怎麼可能會錯語法?那可是音樂劇的主題曲,全球發行的,怎麼可能會有語法錯誤?
難道是她記錯羅馬發音了?
“我……”李瀟瀟有點懵,“我不是很懂這個。”
“話劇драма是陰性詞,”重鋒解釋說,“第三句歌詞應該是Явилась/она/но/вдруг/раздался/крик.”
李瀟瀟:“……”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團長這麼淡定了。
這年代沒有人唱情歌這種靡靡之音,很多人甚至連情歌是什麼都不知道。這個時候,通用的是比喻手法,比如把黃河喻為母親,就是這種道理。
團長以為她是想表達自己對話劇的追求和渴望,幫把她歌詞裡的“他”改成了“她”,因為在俄語裡話劇的代詞是女“她”。
果然,重鋒在給她糾正了幾處詞性後,欣慰地看著她:“葉老師跟我說,今天你身體不舒服也堅持出完了操,她也被你對話劇的執著感動了。”
李瀟瀟:“……”
怎麼會這樣,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李瀟瀟有點想反駁,但她不懂俄語,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
什麼陰性詞陽性詞,甚至原詞裡的單詞,她一個都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從前看到的中文版歌詞是直譯呢,還是意譯,裡麵的單詞是不是還可以指代什麼其他東西。
重鋒一臉鼓勵地說:“以後演話劇的機會一定越來越多的,瀟瀟,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話劇演員。”
他頓了頓,看著李瀟瀟濕潤的目光,笑了笑:“怎麼哭了?”
李瀟瀟吸了吸鼻子,心裡那匹寶馬小李在人仰馬翻:“因為感動。”
真是讓人頭大腦殼疼。
兩人正在說話間,護士進來給李瀟瀟換輸液袋,重鋒問那護士:“護士同誌,這輸液還要輸多久?”
護士動作熟練地將即將空了的袋子取下來,換上新的,然後說:“今天是最後一袋了,一般要輸液三到七天,得看她身體恢複情況。”
重鋒又問了下其他情況,護士一一作答後,見沒什麼問題,就又離開了。
李瀟瀟問:“團長,你忙了一整天,吃過沒有啊?”
重鋒說:“晚點再吃,沒關係。”
李瀟瀟皺了皺眉:“你們是不是經常這樣呀?忙得連飯都不吃。”
重鋒笑了笑:“也不是,偶爾才這樣,比出任務時好多了。”
李瀟瀟有點好奇,不知道團長出任務都是去做什麼,但她也知道這應該是不能說的。出任務的時候連飯都不能吃嗎?也太辛苦了……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裡想什麼,重鋒解釋說:“我們也不是沒得吃的,都隨身帶著壓縮食物。”
李瀟瀟心想,聽起來就不怎麼好吃。
她又說:“那現在難得不用出任務,不用吃壓縮食物,你快點先去吃飯吧。”
“不急,”重鋒說,“我等你輸完液了再回去。”
*
重鋒從醫院出來後,往文工團的辦公區走去,找到了葉君婷。
文工團向上申請了這次交流,自然要拿出交流成果。雖然李瀟瀟得了急病進醫院,但好在頭一天時,李瀟瀟給話劇組講了兩個小時的課,給眾人打開了思路。
軍區不時就有內部演出,以豐富戰士們的精神生活,一般是幾個劇組輪流表演,而葉君婷此時正為話劇組的下一次演出做準備。
很多人都有看報紙,知道現在外麵流行一部叫做《蛻變》的劇,報紙上的風評一邊倒的叫好,這讓戰士們都非常好奇。
儘管李瀟瀟來軍區的消息並沒有進行通報,但許多人都在飯堂見到了她,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大家都紛紛猜測,部隊文工團既然邀請了李瀟瀟來做交流,是不是意味著,下一次內部表演,他們也可以看到《蛻變》呢?
葉君婷苦笑著朝重鋒說:“這次可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重團長,咱們這小姑娘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彆人都看著是請來了幾天,但這麼個情況,可就沒法交流了。我之前還在考慮下一次表演是上《蛻變》,還是咱們自己的老劇,這下也不用糾結了。”
重鋒走了進來,說:“你們可以去醫院找她,人不要太多就行。”
“哎呀,這樣可以嗎?”葉君婷有點意外地說,“重團長,那你這也太不會心疼小姑娘了,不怕我們打擾到她休息?”
重鋒說:“她一個人在醫院很無聊。”
原來是讓他們去陪她……葉君婷心想,她就知道,重團長對他們文工團並不怎麼關心,這次會配合他們促成跟光州文工團的交流,也不過是因為對麵代表是那小姑娘。
這當然不是走後門的關係戶,是合規矩流程的,但如果沒有重團長幫忙溝通,流程也不會走得這麼快。
所以……葉君婷停下了手中的筆,在改了一半的劇本上點了點:“重團長,你這大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大晚上的特地過來一趟,不是來關心咱們話劇組的吧?”
被點破了目的,重鋒也沒有半點窘迫,神色未變:“昨天都有哪些人給那孩子送過東西?”
這她怎麼知道?葉君婷有點無奈:“重團長,你不會是想要追究誰的責任吧?這不合適呐,你怎麼知道是食物的問題,還是那孩子自己身體太弱?”
重鋒說:“沒想追究誰的責任。”
剛才在醫院的時候,他最開始確實以為瀟瀟歌裡指代的是話劇,畢竟這些天,她一直就是為了話劇東奔西跑,忍著痛也要把早操出完。
但當他說語法錯了時,她臉上那驚訝又複雜的神色,一言難儘的表情,讓他突然反應過來,她最開始就說了,這歌不是她改編的。
也就是意味著,原歌詞就是“他”,所有陽性詞的人稱代詞都是“他”,不管是人還是物。換句話說,那個詞裡麵還真有可能是個男人。
這可真是讓重鋒措手不及——要真是個男人,這可就麻煩了。
他之前在去桂容鎮找瀟瀟之前,就已經先去李家簡單地了解了一下,結合了羊城劇社老職工的說法,從裡麵篩出了有效信息,知道瀟瀟從前很是為舒誠著迷過一段時間。
但羊城劇社的人也說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怎麼一下子又不喜歡了,反倒是舒誠陷了進去。
這一點重鋒倒是親眼所見,瀟瀟對那個叫舒誠的青年,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
當時重鋒就覺得,果然還是年紀小,過家家似的,一陣陣的,跟方浩明和馮露那種不是一回事。
這種過家家顯然會讓人分心——瀟瀟一抽身,不玩這種過家家了,轉身投入話劇,就馬上取得了成功。
這會兒正是她演話劇的關鍵時候,要是突然又看上了哪個人,說不定又要分心了。
他也聽說了,昨天許多人都來向瀟瀟打招呼、送東西等等,這裡麵有男有女,他就在想,瀟瀟那歌裡麵的人,會不會是那裡麵的其中一個?
重鋒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隻不過是一首歌,或者隻是她一時興起想唱而已呢?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唱的歌是什麼意思呢?畢竟她也說了,她不會俄語。
葉君婷不知道這短短幾秒鐘,重團長操了那麼多心。
她一臉不解地問:“那你又不追究什麼人,你問這個做什麼?我聽程珍珍說了,昨天給她送東西的人多了去了,這誰記得誰送過誰沒送過?”
重鋒想了想舒誠那模樣,於是說:“有沒有哪個是白淨些的,瘦瘦弱弱的的?”
葉君婷一臉“你沒事吧”的表情:“我不是很清楚。你要真想知道,我明天給你去問問組裡其他人。”
重鋒心想,那就很容易讓瀟瀟知道他在問這事情了。
他還在摸索要怎麼跟這小姑娘相處,可不想讓她覺得他是老古董,所以在醫院反應過來的時候,也乾脆將錯就錯,將話題帶到話劇上,暗示她以後是要做厲害的話劇演員的,現在可不能在小白臉身上浪費時間。
於是重鋒說:“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