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往前走一下。”
李瀟瀟回過神,轉頭衝後麵的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對不起,這就馬上走。”
那名青年穿著四個口袋的軍服,身材魁梧黑皮膚,一看就不是文工團的。忽然看到這麼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李瀟瀟。
雖說文工團女孩子多,但畢竟是軍人,也要受體能訓練,風吹雨曬也不是沒有的事,李瀟瀟那張臉一看就沒受過這種洗禮。
見她沒穿軍服,那軍官隻當是哪位大院過來的小姑娘,也沒說什麼,隻提醒說:“後麵還有很多人,你這樣會把路堵著。”
這確實是她不對,她連忙又點了點頭,邊走邊說:“我知道,剛才走了下神,下次不會這樣了。”
那軍官沒再說什麼,李瀟瀟轉回身加快了腳步,跟著話劇組的小夥伴走到位置後,坐了下來。
她旁邊坐的那名話劇演員是今年剛考進來的,名叫莫潔梅。
莫潔梅小聲地說:“剛才那人是我新兵訓練的教官。”
李瀟瀟驚訝地“啊”了一聲:“那你剛才不打招呼?”
“人那麼多,他哪兒記得住我啊,”莫潔梅擺擺手,又心有餘悸地說,“我們倒是每個人都記住他了,估計整個服役期都不會忘。就看你運氣好不好了,要是你明年進來新訓時被分到他手下,哼哼……”
莫潔梅意味不明地哼笑兩聲,拍了拍李瀟瀟的肩膀:“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瀟瀟聳了聳肩:“你也說了,每年入伍的人那麼多,帶隊的教官也多,這都能撞上才叫巧合呢!”
“誰知道呢,”莫潔梅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自己,“我去年也是這麼想的,進來前我哥就跟我說了,誰知道就是這麼巧。”
李瀟瀟心想,那你這運氣也是絕了。
她又問:“你哥也在這兒當兵啊?那挺好,平時兄妹倆有個照應。”
“哪兒能啊,”莫潔梅撇撇嘴,“進來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指望他還不如指望隊友來得快,他那兒跟咱文工團在一頭一尾。”
說著,她又朝李瀟瀟擠了擠眉:“不過,要是你明年剛好分到我哥下麵的話,你就可以放心了,我哥那風格跟剛才那位絕對不一樣。”
李瀟瀟倒是無所謂,她早就習慣高強度練習,雖說話劇演員訓練跟軍訓不是一回事,但也是考驗體能的,她的體能也沒有比彆人差。部隊的訓練規劃肯定都是在平均體能能承受範圍內的,就看學員自己的狀態了。
她想起重鋒之前說的那番話,他說軍區體能訓練強度高,提前給她打預防針,要她考慮清楚。他還說,軍人就該有軍人的樣子。
這意味著,如果她進來了,她在他麵前就是一名戰士。
他在顧慮她能否吃苦,卻也期待她的表現。
李瀟瀟心想,她可以的。她甚至隱隱有些期待,如果真被分到了莫潔梅的教官手下,那也是一件好事。學員們都怕他,可要是她能在他手下訓出漂亮的成績,她跟其他學員就會產生強烈的對比,她就能讓團長刮目相看。
越是這麼想,她越是躍躍欲試,乾脆莫潔梅:“教官是隨機分配的嗎?有得選不?”
莫潔梅一臉看傻孩子的表情看著她:“那肯定沒得選啊,你想想,這要是有得選,我教官還有人選嗎?”
“有啊,”李瀟瀟指了指自己,“我選。”
莫潔梅:“……”
她一臉抓狂地看著李瀟瀟:這麼想不開的嗎?
兩人正在說話間,場內觀眾席上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變成半明半暗,走動的人也變少了,大部分人都已經落座,連說話聲都變小了。
這意味著表演即將開始了,李瀟瀟和莫潔梅不再討論新訓的事情,安靜地坐好等開場。
這次內部演出的話劇是《無名英雄》。
之前李瀟瀟還在醫院時,葉老師就經常過來跟她討論,也把這次上演的話劇劇本給她看過。
當時葉老師拿了不止一個劇本,這部《無名英雄》是其中一個候選。
這些全都是有內部表演過的,也就意味著,觀眾裡有人全都看過。李瀟瀟當時想了想,問葉老師哪部是演出最少的,葉老師當時就是指著這部《無名英雄》。
上演的頻率也是根據觀眾的反饋來安排的:叫座的就多安排,不受歡迎的就少安排,甚至不安排。
《無名英雄》自創成以來就演過一次,原因也很簡單:場麵大,要求演員的也多,演得再好,前排觀眾多少還能看出點什麼,但因為場子大,哪怕有台詞,但後麵的觀眾也隻覺得一堆人在台上亂哄哄地跑。
儘管這次交流,讓葉君婷思路開闊了不少,但這表演畢竟是麵向內部,她的選擇更加偏向穩妥,希望選擇一個平日口碑就比較好的劇本。她認為,好劇本相當於好底子,加上新的舞台音效,就會錦上添花,這樣最後的評價肯定也不會差。
但李瀟瀟當時跟她說,口碑好的劇本已經演過很多遍了,即使是新兵,都已經看過了,一個角色在上麵說第一句台詞,下麵的觀眾就已經猜到了下一句。這劇對觀眾來說沒有新鮮感,觀眾對這部劇也就沒有了期待感。
而看過《無名英雄》的人不多,甚至首演後才入伍的戰士,根本不知道有這部劇,對於觀眾來說,這是一部新劇,從新鮮感上來說,這跟《蛻變》是一樣的,甚至比《蛻變》更能給觀眾驚喜。
第一批觀眾之所以會覺得舞台亂,是因為舞台上人太多,卻無法營造畫麵感。沒有畫麵感,是因為台上隻有對話,閉上眼聽音響傳來對話,跟睜開眼看著舞台說對白,並沒有太大差彆。
隻要將營救的片段做好切割,營救場景同時上台,但分開展示,用音效和配樂烘托畫麵,每個展示都有所側重,就能解決觀眾覺得亂的問題。
選擇《無名英雄》,這是一個冒險的嘗試,但李瀟瀟卻說,這是一個挑戰和機會,更能體現話劇組的實力。
她將畫麵切割的方法,以及指出可加音效的地方,還有初步設想了應該可以怎麼做音效,葉君婷還在做比對,話劇組的演員們卻已經被李瀟瀟說得心動了,反過來也朝葉君婷爭取演《無名英雄》。
從好到更好,不過是同質間的程度變化,但從差到好,則是質的飛躍。雖然冒險,可一旦成功,獲得的口碑自然也比穩妥的劇本更高。
演員的積極性也很重要,葉君婷原本就還在猶豫,見學生們如此期待,於是也拍板了,就演這部曾經不被看好的《無名英雄》。
觀眾席上的燈光徹底暗了下來,一名主持人走上舞台開場,請了一位首長上來簡單致辭後,主持人引入介紹本期內部表演的劇目,報幕後,台下響起掌聲以示歡迎和期待。
掌聲漸小,主持人下了舞台,表演正式開始。
這部話劇的大概內容,是講一個地區發生了地震,百姓生命財產受到了威脅,公安、當地官兵、普通百姓等合力搶救被困人員的故事。
和其他觀眾一樣,李瀟瀟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因為自己也有份參與指導,所以她比四周其他人都緊張,心中暗暗為演員們加油。
場內隻有舞台上亮了燈光,帷幕漸漸拉開,場內就已經想起了接連不斷的轟隆聲,伴隨著一陣沙石撒落的聲音,男女老幼驚慌的喊聲同時響起!
帷幕還未完全拉開,地震的畫麵就已經先立了起來了,李瀟瀟聽到四周戰士們小聲的低歎。
第一幕展現的是百姓們在地震中受傷的場景,幾塊繪著房屋的布景板被搖晃著,坐在中後排的觀眾們雖然隻能看到大概輪廓,但頭頂的音響傳來了磚石碎裂和木板折斷的聲音,加上人聲慘叫痛喊,很好低彌補了視覺上的不足,觀眾們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台上燈光漸暗,聲音回歸安靜,隨後一個追光打到一名蜷在一個倒塌房屋背景板的少年身上,少年短衫短褲,手上一片紅色,音響忽然裡傳來一聲粘稠的滴答聲,打破了安靜。
那滴答聲仿佛落在了眾人心頭,讓他們心裡不由得一緊:那是流血的聲音。
焦急的喊聲漸漸大了起來,那是少年母親的聲音。少年低聲痛叫,獨白表達自己的無助與害怕,女人的喊聲變大,從少年角度展示了醒轉的過程。
就在這對母子角色對手戲中,舞台上一陣急促又整齊的腳步聲,隨後沉穩洪亮的喊聲響了起來,安慰大家不要怕,有他們在。
舞台燈光的範圍一點點擴大,照在其他新上場的演員們身上,原來是解放軍來了,舞台的重點流暢地過渡到下一幕,落在了解放軍身上。
接下來就到了老劇本中被詬病的地方了,被壓在碎石下的傷員、廢墟上痛苦擔心的親屬們、全力營救的官兵們、後方支援人員等不同的人群——
餘震不斷,越來越多的人受傷,官兵們勸百姓們先退到安全帶,先保護好自己,但仍有許多人因為家人被壓在倒塌的樓房中,擔心家人,不肯離去。
官兵們表示一定會全力營救,一番簡單卻有力的勸說後,百姓們被說服離開危險地帶,轉到後方,卻也沒有完全離去,而是為前方一線營救人員做好後勤工作。
前方的傷員中,已經不止是受困的百姓,也有為保護百姓而受傷的子弟兵,但沒有人退縮,被掉下來的碎石砸破了頭,依舊沒有鬆開被困人員的手。
幾個場景幾群人,同時站到了舞台上。
李瀟瀟當時提議參考《蛻變》中男女主人公同台追光的表現形式,但在《無名英雄》中,則是一個接一個地將場景點亮。場景同時在演,輪流讓觀眾聽清楚台詞——也就是說,當一個場景成為主場景時,其他場景的音量需要控製到隻有氣音的程度,讓觀眾既能感受到他們的存在,但不會影響聽清主場景的台詞。
會成功麼?李瀟瀟看著舞台上,無意識地絞著手指。
她沒看過話劇組的排練,雖然知道演員們的水平都很高,但她依然忍不住緊張。她知道這是她自己的毛病,就像之前在羊城劇社時,她不放心文海燕和陸一鳴自己練,即使當時因為養父的事情焦頭爛額,她仍舊在許多事上親曆親為,因為比起交給彆人,她更相信自己。
幸好,光效、音效跟場景配合得非常好,一大群人幾個場景,絲滑過渡,周圍的戰士都看得非常認真,沒有出現因為紊亂不知所雲而讓觀眾失去耐心的情況。
剩下的劇情就非常簡單了——
在軍民的齊心協力之下,受困百姓終於都被救了出來。儘管震後一片狼藉,但所有人臉上都是劫後餘生的笑容。
許多受傷的百姓拖著纏著繃帶的身體,想要感謝將自己從鬼門關中拉回來的救命恩人,詢問救命恩人的名字,可他們和前來采訪的報社記者一樣,都得到了同一個回複——
“同誌,請問您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叫解放軍。”
一劇畢,台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久久不停。剛才在演出期間,官兵們雖然被音效的真實感震撼到了,但也極力忍住不發出聲音,現在話劇結束了,討論聲馬上此起彼伏。
莫潔梅興奮地搖了搖李瀟瀟的手:“咱們這回厲害了!”
李瀟瀟也很高興,點了點頭,笑著說:“聲效做得好,大家讀演得也很好。”
台上的演員們正在謝幕,下麵的掌聲源源不斷,演員們笑容燦爛,首長們上台做了慰問,誇獎的話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很多戰士沒看過這部劇,但首長們是看過首演的,今天這版與舊版的,簡直像是兩台不同劇一樣,許多表演形式都變了,即使演員很多,但看起來層次分明,表達的內容也非常清晰。
鄭國興跟葉君婷握了握手,笑著說:“這次話劇組做得不錯,開場那個聲音,把你們謝首長都嚇了一跳。”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謝明義也沒反駁,很配合地豎起大拇指:“新鮮,那聲音是怎麼弄出來的?”
葉君婷心裡也很激動,連忙朝謝明義解釋:“是用大鼓和沙石做出來的,打鼓調整過鼓麵鬆緊,打出來的聲音就會很沉,鼓麵上撒了沙子,擊鼓的時候沙子就跟著一起跳。另外也用膠盒裝了些大大小小的砂石,在收音話筒旁邊一起晃,裡麵砂石滾動的聲音就會被收進去,其他聲音混在一起,就是您聽到的開幕時的聲音。”
一旁幾個高職級的首長也正好奇著,聽到解釋後都紛紛說:“不錯,有想法。”
葉君婷笑著說:“這還是多虧首長批準了和市文工團的交流,讓咱們話劇組開了眼界。這個音效,就是那位交流代表提出來的,也協助我重新梳理了劇本,這才有了本次的舞台呈現。”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頓時就感興趣了——市文工團比這裡的文工團級彆要低,竟然也能讓葉老師這麼不遺餘力地誇獎?
“哦?”謝明義乾脆替大家問了出來,“這交流代表在這裡不?在的話請過來,讓咱們也好好表達一下謝意,感謝她為咱們光州軍區的文化建設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