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全怪他,”沈淮與說,“您先消消氣。”
“消他爺爺的氣!”鄧老先生憋不住了,怒火中燒,罵,“這龜孫子!”
餘光看到沈少寒在這時過來,老人家火冒三丈,在對方即將踏入病房門的前一刻,順手抄起拐杖,狠狠地朝他背上打去,“你個小王八羔子,和你爸一樣屬癩蛤|蟆的?你家金蟾世家啊,惦記著我們家明茶……”
沈少寒猝不及防被抽了幾拐杖,伸手格擋:“鄧爺爺,您消消氣……”
走廊上人來人往,幸虧這是私立醫院,打人的又是名譽院長,沒人敢攔。眾目睽睽下,沈少寒被鄧老先生抽了幾拐杖,直接轟出去。
鄧老先生厲聲叫保安:“把他和那邊跪著的女的一塊攆走!以後不許他們再來!”
他拄著拐杖,氣喘籲籲。
沈淮與才走過來,輕輕給他拍著背,勸慰:“彆動怒,怒火傷肝。”
鄧老先生一顫。
一句熟悉的話戳到老人家心坎坎裡去了。
他此生唯一得意的就是長子鄧扶林,兒子肖母,性格也像極了他的亡妻。
沉穩有度,善解人意。
如今鄧老先生看不上第二任妻子生的鄧邊德,和第二任妻子也沒什麼感情,縱使有家有子,兒孫都在,仍覺著孤家寡人。
還記得以前他發脾氣時,鄧扶林總會如沈淮與這般,溫和地說“怒火傷肝”。
如今人已過世,隻留下一個幼女,高燒到暈厥,躺在病床上。
鄧老先生近些年覺身體越來越不濟,他心臟不好,說不定哪天就閉眼長辭。
即使他立了遺囑,隻怕杜明茶孤單一個,也鬥不過他如今的妻子和鄧邊德……
那時候的她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一想到這裡,他悲從中來,咬咬牙,忍不住說:“沈老弟,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沈淮與說:“您說。”
鄧老先生抬頭:“你也知道我那凶悍的妻子和不爭氣的兒子……萬一哪天我咽了氣,明茶這孩子在這世上,就真的沒有親人了。”
“彆說這些話,您身體硬朗著呢。”
“不,凡事隻怕萬一啊,”鄧老先生搖頭,他看著沈淮與,想要拍他肩膀,又發覺對方太高,最終隻拍了拍胳膊,“我能不能將明茶這孩子,暫且托付給你?”
沈淮與微笑:“隻要鄧爺爺您信任我。”
“哎,哎,哎,”鄧老先生慌忙擺手,“可不能叫爺爺,叫爺爺就差了輩!”
沈淮與笑容微收:“嗯?”
“我知道你認了顧樂樂做乾兒子,”鄧老先生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我這邊呢,也想問問你,想不想收明茶做乾女兒。”
沈淮與沉默了。
“你也看到了,明茶她很乖,也不需要你給她什麼,隻需要你做個靠山……”鄧老先生說,“我知道這樣算是降了你的輩份,但她這年紀,叫你一聲爺爺是有點怪——”
“她叫我爸爸也很怪,我隻比她大八歲而已,”沈淮與忽而打斷他的話,“老先生,從長計議,先不提這事。”
鄧老先生麵色稍稍黯淡。
“醫生說明茶這幾天可能會反複高燒,需要人照顧,”沈淮與轉移話題,“我知道您老的情況,近期醫院體製改革,您分身乏術,隻怕沒辦法照顧明茶……”
鄧老先生點頭。
他憂心的也是這一點。
鄧邊德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心胸狹隘,隻想著拿明茶去討好彆人,斷然不能送到他家。
自己家裡也不行,家中大小事務都由第二任妻子把控,先前也是她,間接逼走了鄧扶林和杜婉玲……
“剛好,最近迤邐出差,樂樂在家中,總是念叨著明茶老師,”沈淮與建議,“不如讓明茶先住進靜水灣養病?”
鄧老先生眼前一亮,他仍舊有些遲疑:“這樣不麻煩你吧?”
“不麻煩,”沈淮與眼底濃暗,徐徐微笑,“樂樂很期待明茶能過來。”
-
杜明茶醒來的時候,點滴已經打完了。
針已經□□,手背很涼,還有些麻木。
涼涼的液體沁入身體中,藥效發作,她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和衣服粘在一起,濕乎乎,很不舒服。
這一覺睡的時間很長,她動動胳膊,還沒緩過來,就聽見顧樂樂叫她:“明茶,你好點了嗎?”
杜明茶這才看清楚他的臉,訝然:“你怎麼在這兒?”
“淮與帶我來的啊,”顧樂樂擔憂地趴在病床前,大眼睛忽閃忽閃,眨了幾下,“哦,鄧爺爺剛剛也來了,和淮與聊了會天,又被人叫走了。”
杜明茶閉著眼睛,手指在額頭上搭著。
還是有些不適。
不過淮老師竟然認識自己爺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畢竟顧樂樂的母親顧迤邐也是京圈風雲人物。
緩了緩,她從枕邊找出手機,想給設計師打電話。
杜明茶還記掛著采訪稿的事情。
按照流程,明天就得進行信息提取,後天還需要和設計師進一步的溝通……
頭還有些痛,杜明茶捂著腦袋,忍著不適,撥通了洛的號碼。
響了許久,才有人接通。
背景好像有女人弱弱的哭聲,像是痛又像是壓抑不住的快樂。
杜明茶疑心自己是幻聽:“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您,我是杜——”
“洛在工作,”冷峻的男聲打斷她,“沈先生已經讓人取走采訪稿,再見。”
通話結束。
藝術家和建築設計師的脾氣一般都比較大,杜明茶習慣了。
一聽到沈先生讓人拿走采訪稿,她頓時又對這位不曾見麵的沈二爺多了一絲欽佩。
果真是無往不勝沈二爺,他的名頭就這麼好使嗎?
高燒剛退,杜明茶走路還有些輕飄飄的,她肚子有些餓,剛掀開被子下床,就聽見沈淮與的聲音:“怎麼不好好躺著?”
杜明茶叫:“淮老師。”
他拎了飯盒進來,一樣樣打開,擺在桌上:“你這次病的很嚴重,未來三天隨時可能再度高燒。防止意外,鄧老先生暫時將你托付給我照顧……想吃什麼?荷葉粥還是薄荷梗米粥?”
“荷葉粥就好,”杜明茶還在消化他話中的信息量,“謝謝。”
沈淮與將粥端給她。
她現在高燒剛退,脾胃虛弱,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除了粥外,還有一份桂枝燉肉、一小碗水果蔬菜沙拉。
杜明茶捏著小勺子,粥是熱的,房間是暖和的,被子溫柔,就連肉也燉的又爛又香,不費牙。
連帶著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都要泛起甜甜的泡泡。
對比昏厥前的寒風如刀,她似乎從地獄到達天堂。
杜明茶就像一個脆弱卻普通的玻璃碗,被人打碎成稀巴爛,現在被沈淮與細心地捧著,一點一點細心修補好了。
還鑲著金邊。
杜明茶垂眼。
眼睛有點點疼,可能是燒的太難受了,才會在這個時候有落淚的衝動。
“采訪稿不用擔心,”沈淮與說,“你學長已經拿走了,我認識你們孟教授,和她說了說今天情況,她很關心你身體,囑托你好好休息,等養足精神再去工作。”
杜明茶小聲說:“謝謝您。”
她吞咽了一口粥,想要掩蓋自己的真實聲音。
唯恐被他聽出馬腳。
“彆雲茶被剔除了,”沈淮與又說,“你能拿到的報酬和以前一樣,保持不變。”
杜明茶猛然抬頭看他。
“好好養病,”沈淮與坐在椅子上,笑,“不是還想要我的獎勵麼?”
杜明茶用力點頭。
她說:“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眼中儘是沈淮與。
他坐姿原本應該很端正,隻是因為腿太長,這椅子太矮,不得不往前伸了伸,才不至於蜷縮。
西裝褲筆挺,乾淨,就連鞋子也是同樣的潔淨。
襯衫紐扣一直扣到頂端,領帶係的一絲不苟,像所有寬容的老師一樣,他也在朝她給予許多幫助。
不同的是杜明茶悄悄喜歡他。
杜明茶忽然醒悟了。
沈淮與似天上滿月。
她並不是什麼浩瀚廣闊的湖泊海洋,隻是一條淺淺小溪而已,在亂石中橫行,時刻擔憂會缺雨水而枯竭。不過偶然照見了沈淮與這一輪圓月,才會日日夜夜盼著滿月之夜的再度重逢。
或許小溪流永遠都抵達不到大海,可隻幸運得明月一瞬,也足以令她心生歡喜。
-
在填飽肚子之後,又休息了一陣,沈淮與去辦理一些手續,帶著杜明茶和顧樂樂回了靜水灣。
顧樂樂知道杜明茶身體不舒服,也不鬨她,難得的安安靜靜。
衣服都準備好了,完全不需要杜明茶擔憂。
高燒後的身體還是有些難受,她強撐著去洗了澡,吃藥後早早睡下。
八點左右又燒了一陣,杜明茶不想麻煩沈淮與,自己摸出退燒藥吃掉一片,迷迷糊糊地趴床上睡覺。
退燒藥作用很快,她熱出一身汗,忍了又忍,最終忍不住,睡不著,拿了睡衣去洗澡。
走路還有點晃,輕飄飄的,像踩著棉花。
杜明茶飛快地衝洗乾淨汗水,穿上睡衣,忍著不適拉開衛生間的門。
剛剛拉開,就看到站在門外的沈淮與。
他身穿睡衣,此刻正皺眉看她,教訓:“發燒了就彆洗這麼頻繁,還嫌自己燒的不夠高?”
杜明茶說了聲好,也不知道是浴室熱氣熏的,還是發燒所致,她臉頰和脖頸上都是騰騰的緋紅。
腿上還有水。
她燒迷糊了,迷糊到身體都沒好好擦乾、也沒有換拖鞋就出來。
如今仍舊穿著洗澡用的拖鞋,濕漉漉地往地板上走,水淌了一地板,滑不溜秋,她剛走了兩步,腳下打滑。
人沒摔倒,倒是拖鞋飛了。
沈淮與歎氣:“算了。”
他將杜明茶抱起來,往她臥室中走。
杜明茶暈暈乎乎的,自從初中之後,她就沒有被成年男性這樣抱著過。右手一時間不知無所適從,尷尬到不知該放在何處。
好在還記得自己如今穿的睡裙,低頭看了眼,睡裙下擺已經鬆散開,露出雪白的大腿。
杜明茶慌忙伸手去掏夾在自己和沈淮與身體中的睡裙,期間觸碰到奇怪的硬物,燙了一下,她沒多想,小心翼翼地將裙擺撈起來擺平,仔細地蓋住自己的腿。
確保自己沒有走光後,杜明茶才抬頭,看到一臉冷漠的沈淮與。
淮老師很正直,沒有低頭看她一眼。
嗯?
他怎麼看起來不太開心……
杜明茶試圖找個話題來化解尷尬:“淮老師,你的手機發燙太嚴重了,是不是該換了啊?”
哪怕是被他這樣公主抱著,杜明茶的屁股都感受到手機的熱度了。
三星爆炸前也不過如此了吧。
長久靜默後,杜明茶聽到沈淮與壓抑不住地悶哼一聲,以及他克製的聲音:“你剛剛碰到的,不是手機。”
杜明茶大腦一片空白:“那是什麼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