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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少寒手裡的禮盒差點墜落在地, 他定了定心神,勉強站住,驚異地看著沈淮與。
剛剛, 他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耳側有著涓涓細細的風, 沈少寒隻聽那傳來的聲音熟悉,來不及仔細分辨, 沈淮與側身, 手中仍拿著手機, 目光淡然。
都說沈淮與和沈從鶴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其實並不是, 他最像沈從鶴的, 還是眼睛。
深濃藏暗,不怒自威。
沈少寒微微低頭。
他沒出聲,擔心打擾了沈淮與。
隻是沈少寒心中也納罕, 為何沈淮與今日會出現在這裡。
新年之前,沈淮與一連拒絕了好幾個邀約——自從沈從鶴過世之後,沈淮與就再也未和白靜吟一同吃過年夜飯。畢竟往上數幾代是一家人, 沈父極力邀請沈淮與去他處過年, 卻仍未果。
沈淮與微側身看著沈少寒, 目光從他手中拎著的禮盒上移過, 沒什麼表情, 仍舊低聲對手機那端的人說:“……還疼嗎?”
這次沈淮與捂住了揚聲器, 沈少寒聽不到那邊人說什麼,隻看到沈淮與笑了一下, 似是叮囑:“照顧好自己。”
或許是對方先結束這一場令沈少寒膽戰心驚的通話。沈淮與沒有說再見,隻將手機放好,這才看沈少寒:“你來這兒做什麼?”
沈少寒給他看拎著的禮盒:“父親讓我給明茶送些東西。”
每逢節日, 各大酒店和餐廳都有定製的甜點禮盒,以方便人們購來贈送親朋好友。
“玫瑰呢?”沈淮與問,“你給明茶送玫瑰是什麼意思?”
沈少寒將玫瑰往背後放了放,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沒什麼意思,就是瞧著好看,想送給她。”
“以你現在的輩分,”沈淮與說,“給明茶送玫瑰不合適。”
沈少寒一時沒反應過來,訝然:“那我該送什麼?”
沈淮與淡聲說:“康乃馨。”
沈少寒:“……”
康乃馨不是送長輩的嗎???
沈淮與沒有再理他,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他低頭看了眼聯係人,臉色稍變,接通:“劉姨,嗯,我現在沒事……”
他打開車門上車,左手仍舊戴著黑色皮質手套,黑色的衣服,襯著臉皎白俊逸。
沈少寒站在原地,隱約感覺沈淮與今天看起來和以往完全不同。
就像是……原本連花都不會開的老樹一夜間不僅完美掌握開花技能、還結出了一堆甜甜甜的果子。
沈少寒琢磨著沈淮與方才那句話,走了幾步,恍然大悟,心底頓時一片清明。
鄧老先生身體不太好,鄧言深隱約透露,老人家過年時也發了脾氣,午夜飯沒吃好,隻在鄧扶林年少時的臥室中默默垂淚到天明。
鄧老先生想給杜明茶找靠山,精挑細選才選中了沈淮與。杜明茶最近在為白靜吟念書,以她的性格,說不定正好投白靜吟的緣。
沈家和其他人家不同,整個家族攀枝錯節,當初沈從鶴強奪弟妻已經令人詬病。
倘若杜明茶真認白靜吟為乾媽,那沈少寒想再追她就難了。
就像沈淮與認杜明茶做乾女兒的話,顧及名聲,也不會再和她有什麼曖昧。
沈少寒衷心地希望,希望二爺能和他那個不知名的嬌俏女友天長地久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另一側,沈淮與上了車,摘下手套,隻聽手機彼端,劉姨焦急地說了幾句。
他說:“我馬上過去。”
車子立刻調轉方向,馳離C大,往紫玉山莊過去。
沈淮與趕到的時候,醫生已經到了,正仔細地往白靜吟手背上紮注射器。
白靜吟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嘴唇蒼白,還沒有醒過來,額頭上有一塊青痕。
劉姨自責不已:“靜吟忽然說想吃蝦子麵,我去做,沒想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跌了一腳……”
從沈從鶴去世後,白靜吟身體一直不好。
先前他還在時,會強硬要求白靜吟按照他製定的作息時間來,一切飲食起居、鍛煉都一板一眼,絲毫不錯。
但沈從鶴過世後,無人管,白靜吟就如無人照料的花草,日漸枯萎。
如低血糖、營養不良這種症狀都算是輕微,白靜吟多次求死不得,令她飽受後遺症折磨。
貧血,骨折……她就像討厭自己生命太長,硬生生地揮霍著多餘的活力。
沈淮與說:“不怪您,您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這裡我來看著。”
劉姨哎了一聲,跟著醫生和助理一同離開,將門關上。
房間中頓時隻剩沈淮與和白靜吟,安安靜靜,能清晰地聽到時鐘行走的滴答聲。
沈淮與對病床上的白靜吟說:“既然醒了,就彆裝睡了吧。”
白靜吟睫毛顫動兩下,才睜開,苦笑:“和你父親一樣。”
沈淮與心平氣和地問:“您今天做這一出苦肉計,又是想和我說什麼?”
“什麼苦肉計?”白靜吟說,“你覺著我會做嗎?”
沈淮與頓了頓:“您要是不想說就算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終於聽到白靜吟叫他:“回來!”
沈淮與停下腳步,側身:“現在想說了?”
白靜吟勉強坐起來,腰部墊著一個軟墊,皺眉:“你這孩子……”
顯然易見,白靜怡完全拿沈淮與沒轍。
白靜吟已經記不起小時候的沈淮與是什麼模樣,她那時候被迫產子,狀態很差。從沈淮與剛出生,再到他四歲時,四年時間,白靜吟都無法接受自己竟然生了個孩子。
還是和她曾經最尊敬的沈老師生下的。
幼年的沈淮與由沈從鶴親自教導,畢竟這是他好不容易、強行得來的血緣紐帶。
當初為了能夠成功懷孕,整整三個月,除卻生理期外,幾乎每天,白靜吟體內都要含著沈從鶴的體|液。這段日日夜夜被做到崩潰的經曆讓白靜吟不忍回想,連帶著孕育生命也並不讓她感到喜悅,隻恍然認為肚子裡生長的,是將她和沈從鶴永遠綁在一起的枷鎖。
幼年的沈淮與卻格外親近她,白靜吟自覺自己還年輕,不願承認自己已做母親這件事。外加他長相越來越肖似沈從鶴,令白靜吟愈發難受。
她已經忘記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沈淮與與她漸漸疏遠,越來越沉默。
直到沈從鶴被送去火化那天,白靜吟沒有在場,她找到了沈從鶴藏起來的結婚證。
悲哀地發覺這場將她束縛半生之久的婚姻自動無效後,心中沒有暢快,隻有空寂。
沈淮與也是從那時候起,稱呼她為“白女士”。
沈從鶴臨死前答應給予白靜吟自由,贈與她足夠豐厚的財產,贈與她後半生衣食無憂。
白靜吟坐擁千金,先前拚命追逐的自由如今唾手可得,她卻隻覺寂寥無人並肩。
沈淮與走回來,他那酷似沈從鶴的臉讓白靜吟恍惚片刻,才啞聲說:“我今天才聽鄧老說,今年年夜飯,你將明茶請到你家裡。”
沈淮與頷首:“沒錯。”
白靜吟心中發顫,握住被子的手一緊:“所以你就趁著過年糟蹋了人家?”
沈淮與說:“沒有。”
“你騙誰呢?!”白靜吟氣急敗壞,“好好找個鏡子看看你脖子上的草莓印和抓痕,再看看你耳朵上的牙印!你這明顯是開了葷——”
她氣一時沒喘上來,咳了兩聲,難過極了:“明茶才多大?你就……她好歹叫你一聲老師,還那麼尊敬你,你竟然做這種事,你叫我臉麵往哪裡放?”
沈淮與為母親倒了杯水,垂眼看著她喝下,才說:“我沒欺負她,發乎情止於禮。”
“你個狗崽子還懂什麼止於禮?”白靜吟說,“恨不得拐人小姑娘住家裡八百遍,我隻看到發|情沒看到止禮。”
沈淮與從容不迫坐在床旁側,雙手交握,放在腿上:“隨您怎麼想。”
白靜吟要被他這種軟硬不吃的性格給氣到了。深深呼吸好幾口,白靜吟閉上眼睛,又說:“你叫我怎麼向鄧老交代?他還打算讓我認明茶做乾女兒,轉眼間我的親兒子把人孫女給欺負了……”
說到這裡,白靜吟麵色一淩:“你們有沒有做防護措施?”
沈淮與說:“我沒動她。”
隻動了不到三厘米,沈淮與被吸的腰眼發麻,差點失控。
小雨衣當然有,隻拆了一個,就頂部沾了她的東西,連頂都沒頂,就被扯下來。
白靜吟手指關節發白,她說:“你不能學習你父親,不能將她永遠當金絲雀困在身邊。她這樣年輕,不能因為你或者孩子而浪費青春。”
她用了浪費這個詞。
沈淮與看著麵色蒼白的母親,問:“對您來說,我是恥辱嗎?”
白靜吟尚陷在自我世界中,茫然問:“什麼?”
“您認為我隻是浪費您青春、束縛您人生的一個物品嗎?”沈淮與安靜地問,“您是不是很後悔生下我?”
白靜吟沒有說話。
“您好好休息,下次再想見我,不需要這樣傷害自己,差劉姨打電話就好,”沈淮與站起來,“我向您保證,不會強留明茶在我身邊。”
白靜吟側臉,問:“要是她想走呢?”
沈淮與輕描淡寫:“我給她充分的自由。”
“哦,既然這樣,我就放心了,”白靜吟輕歎,她慢慢地說,“你猜我今天和鄧老先生打電話聽到了什麼?明茶準備申請前往巴黎高翻學院的交換生資格,等六月就會動身往法國——沈淮與你要往哪兒去!你不是說不強留的嗎?”
白靜吟差點掙開輸液線,看著瞬間變臉的沈淮與:“你剛說過要給明茶充分自由,你現在要乾什麼?”
沈淮與沉著臉,拉開臥室門,朝母親禮貌一笑:“我現在就充分給她。”
充分兩個字咬重音節,令白靜吟打了個哆嗦。
沈淮與頭也不回地出了臥室,他麵色沉沉,猶如陰霾天空。
他打電話給鄧老先生,問清楚杜明茶的具體住址。
鄧老先生如今正在鍛煉身體,接到他的電話後,大為意外:“呀,明茶回J市了嗎?”
“嗯,”沈淮與聲線聽不出異樣,“我母親準備讓人給她送些東西過去,我剛好出差,順路帶給她。”
鄧老先生在心中極力讚揚。
不愧是他看上的靠山,雖然身為義兄,但這一份出差也不忘探望明茶的心意,著實要比鄧言深強許多。
鄧老先生坐在器材旁,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由衷開口:“淮與啊,明茶有你這麼個哥哥,真是她的福氣哇。”
“嗯嗯福氣福氣,”沈淮與又問一遍,“您能給我地址麼?”
鄧老先生忙報了一遍,不忘提醒沈淮與:“你要是能多帶點吃的,就麻煩多帶些過去……明茶這孩子不肯用我的錢,我給她轉過去的她都存起來,不花,說是以後再還回來……”
鄧老先生越說越心酸。
杜明茶不肯改姓。
或許是起初鄧老先生表現的過於強硬,以至於杜明茶不接受他的絲毫錢財。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杜明茶這是怕被他改了姓,才不肯花他的錢。
“也虧得有你陪明茶過春節,”鄧老先生打起精神,“明茶今年的春節過的開心嗎?”
“很開心,”沈淮與說,“都開心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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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茶坐了兩個半小時的高鐵,成功到了j市。
一開始接沈淮與電話時,她剛剛出了高鐵站,在廣場上站了會,環顧著熟悉的建築,熟悉的藍天白雲,熟悉的李先生牛肉麵、肯德基、銀座佳驛酒店、超意興快餐……
熟悉的老先生戴著黑色帽子,拄著拐杖走過來,對杜明茶說著熟悉的話:“老師,我錢包掉了,差兩塊錢路費……”
杜明茶笑著問:“我見您快20多回了,您怎麼次次都差兩塊錢路費啊?”
老先生哦了一聲,麵不改色:“本地人啊。”
拄著拐著去找其他人“騙”錢了。
杜明茶這次回家沒打算常住,隻拎了個小巧的行李箱。以往出火車站,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排隊等出租車,哪怕花上100多塊的打車費也要舒舒服服回家。
但這次沒有,她拉著行李箱步行近五百米到公交站牌下,和一群皆喜氣洋洋著新衣的人擠上公交,站了近兩個小時,才終於到了小區附近。
杜明茶的腿都快站麻了。
j市的地鐵開通線路實在太少,杜明茶家住在大學城裡,父母的水果店原本就開在商業街上,現如今大學生放著寒假,連帶著商業街也冷冷清清的,隻有少數本地人帶著孩子出來玩。
杜明茶家的房子在商業街邊緣的小區,還是回遷房,總共6層,她們住在第6層。
沒有電梯,杜明茶吃力地拖著行李箱上樓,行李箱很重,她拖一回就得休息。
樓道內很安靜,她能聽到自己呼吸聲,還有行李箱與樓梯碰撞的沉悶聲。
第四層的住戶出來將裝滿垃圾的袋子放在門旁,還在回頭叫:“媽,給我留點栗子……”
溫暖的燈光和香味從半開的門中飄出來,站在三樓樓梯轉角處的杜明茶累的額頭全是汗水,她用紙巾擦拭了一下,深深吸氣,努力提起行李箱,往上拎。
“以前怎麼沒有發現這麼重啊……”杜明茶甩著手,自言自語,“原來爸爸力氣這麼大的嗎?”
以前杜明茶高中住校,父母溺愛,她每周都會扛著和這個尺寸差不多的行李箱回來。
回家時行李箱裝滿要爸爸洗的衣服,需要刷的鞋子;返校時再裝滿媽媽買的零食、由爸爸洗乾淨後帶著太陽味道的新衣服。
每次都是爸爸將行李箱抗在肩膀上,驕傲地和杜明茶講:“以前你媽媽腿疼,我把她一口氣背上六樓,腰不帶疼一下。”
後來他腰因為長時間搬水果而疼,身上總帶著濃濃的膏藥味。
晚上,爸爸會趴在沙發上,抱怨以後再也不搬重東西了,可次日仍舊早起和店員一起搬運水果、喜滋滋地幫杜明茶拎行李。
炒菜的氣味充斥著樓道,辣椒有些辣,杜明茶被嗆的咳了兩下,掉出幾滴眼淚。
她費力地將行李箱搬到六樓,拿鑰匙開門,光線不太好,她眯著眼睛找了陣。
以前杜明茶放假歸來,媽媽都會圍著圍裙,笑著迎上來:“大閨女回來啦?晚上想吃點啥?讓你爸爸去準備。”
爸爸會先放下行李箱,再去趴沙發:“等我緩緩啊,明茶,給我倒杯水……遙控器放哪兒了?”
杜明茶推開門。
她看到父母的遺照,掛在白色的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