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昂嗷了一聲,嘴巴裡念念有詞,笑了下:“原來是你小子,你……沈什麼?”
“沈淮與,”沈淮與冷靜伸手,“你好。”
杜明茶想阻止他,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裡昂臉上頓時流露出“哇偶居然還真的是你自動送上門來”這種表情。
他興致勃勃地與沈淮與握手,卯足了勁兒要給他一個下馬威,手上用力,雙手交握時,卻冷不丁地吸了一口冷氣。
疼。
真他媽的疼。
裡昂自己還沒使出什麼勁兒,先被沈淮與捏的疼到頭皮發麻,不由得後退一步,裡昂終於正視沈淮與:“……牛逼。”
杜明茶在沈淮與懷抱中,看著裡昂火速抽回去到手上留下明顯的紅痕。
她終於意識到沈淮與這種奇怪且彆扭的感覺從何而來,忍不住抬頭,小聲提醒:“淮與,這是我爺爺上次說的那個裡昂叔叔,他曾經教過我父親。”
沈淮與緊皺的眉稍稍鬆懈。
之前作為交換,沈淮與允諾了鄧老先生開出的種種條件,鄧老先生不阻攔沈淮與來看望杜明茶,也告訴他自己找到另一個人來暫時看護杜明茶。
一個法國男人,曾經是杜明茶父親的老師。
沈淮與見過他照片,但無法和眼前的人聯係起來。
況且,對方接受日光浴,將自己肌膚曬黑,還是一口流利的東北話,嚴重乾擾他的判斷。
沈淮與友好地微笑:“裡昂叔叔,您好。”
對方甩了幾下手,疑惑地看了他兩眼,嘟囔:“還真的和你父親一模一樣……哼。”
沈淮與麵色如常。
杜明茶哪裡知道沈淮與在想什麼,她隻暗暗為了矛盾沒有升級而感到欣喜。
還主動拉了沈淮與的手,想要他過來:“剛好呢,晚飯準備好了,你一起過來吃嗎?”
裡昂往後退了幾步,雙手交握互抱著,半倚在門旁:“明茶,確認要讓這個家夥和我們一同吃晚飯嗎?”
“嗯呢,”杜明茶問,“不可以嗎?”
“可以倒是可以,”裡昂麵色有點犯難,嘟囔,“但我答應了你爺爺,不能留他過夜嗷……”
“我不過夜,”沈淮與彬彬有禮地告訴裡昂,“我今天剛來到巴黎,無處落腳,剛好搬到隔壁——”
他晃了晃手裡的鑰匙,笑容溫和無害:“特意拜訪新鄰居。”
杜明茶:“……”
無、處、落、腳?
您那開滿薔薇花的大房子呢?您那有著滿滿一房間玩具的玩具屋呢?
裡昂對國內的事情不太了解,他隻摸了摸下巴,輕哼一聲:“那進來吧——彆忘了交夥食費,我今天可沒有為你小子準備。”
沈淮與道謝:“謝謝裡昂叔叔。”
新鄰居就這麼造訪,自自在在跟著吃飯。
飯至一半,裡昂忽然記起來自己還存著一份酒。
等裡昂回他家裡拿朗姆酒和草莓汁時,杜明茶忍不住問沈淮與:“你真搬過來了?”
“騙你做什麼?”沈淮與輕描淡寫,“要不要過去看看?”
“才不要,”杜明茶哼一聲,“爺爺讓我不要和你隨便睡覺,他說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都是禽獸。”
沈淮與被她逗的笑了一下,眼睛彎彎,似有星辰萬千:“抱歉,情不自禁。”
“那你乾嘛搬到這裡來?”杜明茶好奇,“你不會受不了嗎?”
說起來,這邊留學生公寓和國內的學生公寓也不一樣。
這邊算得上是物美價廉的地方,留學生群體也龐大無比,各個國家的都有。之前提到的那個意大利男孩也住在這裡,杜明茶曾三次撞見他摟著三個不同的女孩親昵地等電梯。
也有喜歡徹夜開趴狂歡的美國女孩,熱情的吉普帶女郎一直在神神秘秘地兜售一些奇怪的藥草,據說能喚醒情人已死的心臟,還有大量的留學生代購、走私,渾水摸魚住在這裡,在灰色和黑色地帶盤桓……
沈淮與不應當屬於這裡。
杜明茶認知中,他一直和這種混亂地帶涇渭分明,以高高在上的態度注視著這些亂象。
“為什麼會受不了?”沈淮與側身看她,輕聲,“你不是也住在這裡嗎?”
杜明茶聲音稍稍停滯。
“你不願意和我住在一起,”沈淮與說,“那我偶爾來陪陪你,怎麼樣?”
杜明茶哼:“你是陪我還是陪我暖床?”
“彆用你的小腦袋胡思亂想,”沈淮與屈起手指,對準她的腦門biu輕彈一下,無奈又覺好笑,“你還真把我當你乾爹了?”
“還不是你,”杜明茶理直氣壯,“爺爺剛說了要提防你,你就過來了,不怕被裡昂叔叔教訓嗎?”
沈淮與逗她:“還信不過你乾爹?”
杜明茶朝他的肩膀錘了一拳,隻可惜這點力氣對於沈淮與而言,猶如蚍蜉撼樹。
他分毫未動,瞧著杜明茶的眼睛,恍然大悟,身體往後仰了仰,伸手包住她拳頭,蹙眉:“疼死我了,明茶好厲害。”
這樣虛假的表演令杜明茶笑了一下,從他手裡將拳頭抽回來:“哼,浮誇之際。”
插科打諢中,杜明茶偷偷將法棍挪到稍遠的位置。
她真的無法再接受這種食物了。
無論怎麼吃都難受。
對於現在的杜明茶來說,她寧可去吃捷森全麥黑麵包,也不想再吃這個東西。
沈淮與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還沒來得及問,門響了下,裡昂拎著葡萄酒和新杯子走過來,誇張地說:“我從JEFREY那邊學到了他們的招牌酒,厲害吧?看我給你們亮一手,也叫你們嘗嘗什麼叫做紳士俱樂部的酒……”
杜明茶興致勃勃地俯身趴在桌子上,翹著屁股,看裡昂調酒。
沈淮與不動聲色,將自己外套脫下,往她背上輕蓋了蓋,徹底擋住臀部部分。
杜明茶不解,轉臉看他:“怎麼了?”
“冷,”沈淮與說,“彆著涼。”
杜明茶哦了一聲,繼續認真看裡昂的動作。
裡昂有一整套的醒酒設備,剛剛取了冰塊過來,笑著說:“這道雞尾酒秘方就是拿朗姆酒做基酒,再加草莓汁、新鮮的樹莓、焦糖和香醋……”
他有條不紊地示範著,將調配好的酒遞給杜明茶,優雅鞠躬:“請用,我尊貴的杜明茶女士。”
高腳的透明玻璃杯子中,液體澄澈,閃耀著黃金般的光澤,杜明茶笑眯眯:“謝謝您,我友好的裡昂先生。”
裡昂又隨意找了個杯子,胡亂兌了點進去,推給沈淮與:“喝吧,沈從——”
沈淮與糾正他:“沈淮與。”
裡昂說:“你和你父親很像。”
他對沈從鶴的印象很深刻。
以前白靜吟跟著他上課,晚上,沈從鶴常常來開車接她。那時候不如今日,能開得起豪車的人並不多,沈從鶴又是當時的名人,裡昂印象頗為深刻。
每晚下課鈴剛響,穿著白裙子係著綠色蝴蝶結的白靜吟酒提著書包輕盈飄出教室,身材高大的男人依著黑車,順手掐滅手中的煙,想要觸碰她頭發又放下,隻克製地笑,耐心聽白靜吟語氣輕快地說著今日有趣的事情。
這就是裡昂對沈從鶴與白靜吟的印象。
頗為般配、相襯卻並非愛侶。
這一幕,過了三十多年再回頭看,仿佛仍舊能觸碰到那黃昏與夜交替處的朦朧暑氣,令裡昂唏噓萬千,難以細述。
沈淮與沒說,隻側身專注去看杜明茶。
那目光也像當年的沈從鶴,如看此生唯一色彩,如盲人追逐他能觸碰到的唯一光明。
想要收攏,又恐燈光在掌中熄滅。
杜明茶沒有第一時間喝那酒,隻大力誇讚裡昂手藝好,杯子也漂亮。
裡昂興致勃勃:“這還是我之前從中國帶來的,很美麗,我一直沒舍得用,怕弄cui了……”
杜明茶捏著細長的高腳杯杯柄,微微仰臉,喝了一口。
冰塊在杯子裡輕撞,發出嘩啦一聲清脆的響聲。
裡昂認真看她,等待誇獎:“怎麼樣?”
杜明茶張了張口,她沒說話,忽然放下杯子,捂住嘴巴往衛生間的方向跑。
裡昂愣住。
西服外套從杜明茶身上滑落,掉在地上,被踩了一腳。
沈淮與變了臉色,跟在她身後,大步跟上。
在沈淮與即將踏進衛生間的前兩秒,杜明茶俯身在馬桶前,乾嘔著,不往伸手往後擺,晃了晃,是不想讓他過去的意思。
沈淮與停住腳步。
他聽到裡麵的乾嘔聲。
身後裡昂也跟上來了,他問:“明茶,怎麼了?”
作勢要扒開沈淮與,被沈淮與攔住:“您等等,明茶不願意被人瞧見。”
杜明茶有著極其驕傲且強烈的自尊心。
她不想在彆人麵前展露出虛弱或者狼狽的一麵。
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沈淮與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
沈淮與問裡昂:“她這種情況多久了?”
他表情微微凝重。
“我不知道啊,我前幾天不在這兒,”裡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好的一個人咋會吐——吐?”
裡昂驀然停頓。
他想到一個問題。
緩慢抬頭,裡昂看著沈淮與的眼睛:“你——”
“我不知道,”沈淮與說,“司機就在附近,可以隨時送明茶去醫院。”
裡昂往他肩膀上狠狠錘了一拳,沈淮與身體晃了晃,沒躲。
裡昂大罵:“你怎麼還真和你爹一樣?”
沈淮與沒有在意他的怒火,由不得多想,他在心中默默計算時間。
據上次,正好過去三個月零十三天。
他和杜明茶每次做都有措施,沈淮與清楚地明白她如今還在讀書,有孩子對她而言隻會是沉重的打擊。
但如果真有……
杜明茶吐了一會才出來,她漱過口,隻是臉頰和眼睛還因為用力而透著薄紅。
“不好意思啊,”杜明茶認真道歉,“最近胃不太舒服,那酒很好喝,是我胃不好。”
沈淮與說:“先去醫院看看。”
杜明茶猶豫了一秒,被他直接抓住手。
裡昂也在旁側極力鼓動,無可奈何,杜明茶隻好跟著沈淮與一同出門。
巴黎的夜晚還是涼的,杜明茶和沈淮與坐在後麵,她晚上還沒吃飯,有點餓,正打了個哈欠,忽然感覺到沈淮與在觸碰她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