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終(1 / 2)

手拿甜文女主劇本 多梨 25912 字 7個月前

太陽炎熱,炙烤著大地,杜明茶扶著鄧老先生慢慢往車上走,老人家現在已經認不得她了,隻用力、牢牢地牽著小可頌的手。

他現如今糊塗了,記憶模糊,頭腦也不清醒,隻將小可頌當作自己孫女了,現如今一下也不肯放。

這個兒子早亡的老人,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

明茶。

明茶原諒他了,小明茶也終於原諒他了。

鄧老先生近期午夜夢回,常常夢到明茶小時後委屈巴巴看他的眼神,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裡全是驚懼,捏著龍蝦酥的手悄悄收回去,藏起來。

她因為被訓斥而手足無措,甚至有點害怕他。

那時候的明茶多小呀,完全意識不到他為什麼生氣,懵懵懂懂的,還為了送東西給他而委屈……

他的親孫女,最得意的兒子留下的血脈。

第一次對他示好,第一次叫他爺爺,被他生硬地拒絕了。

這是老人心裡的一個硬疙瘩。

現如今回想起來,仍舊是針紮般的疼,伸手捂也捂不住,摸也摸不到。

和銀針似的,就那麼直戳戳地插進去,經年累月,時間久了,就和肉長在一塊,扯不開,不時地疼起來,狠狠刺他幾下。

……

小可頌並沒有掙脫太爺爺的手,哪怕被他攥疼了也一聲不吭。

昨天,沈淮與就和她認真談了談,也提到了鄧老先生現在的“病”。

沈淮與耐心地告訴女兒,鄧老先生是記憶亂了,迷糊了,就像人在迷宮中走,迷了路,找不到出口。

小可頌聽的似懂非懂,隻牢牢記住一點——

把自己當作是媽媽,當太爺爺的孫女。

對於小孩子來說,這沒什麼困難的。太爺爺生病了呀,如果扮演媽媽能讓他身體好一些的話,小可頌很樂意去做。

太爺爺平時對她也很好很好,現在也到了她回報的時候了。

隻是把稱呼從“太爺爺”改為“爺爺”而已呀。

這樣其實也沒什麼困難的啊。

小可頌這樣認真地想著。

她還覺著這樣的“遊戲”很有趣,開開心心地走在太爺爺身邊,側著臉,問:“今天中午吃什麼呀?”

鄧老先生背還沒有直起來,事實上,他已經直不起來腰了。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連挺直背部都成了一種困難。

但卻越來越容易說心裡話,不再像年輕時候那樣彆彆扭扭。

鄧老先生慈愛地看著小可頌:“吃京醬肉絲卷餅,明茶最愛吃這個,是不是呀,明茶?”

小可頌點頭:“好呀好呀。”

其實她最愛吃的是大閘蟹,不過這並不重要。

太爺爺說什麼都好。

杜明茶微微失神。

現如今,她都已經記不清楚了,原來自己小時後喜歡吃這個啊。

鄧扶林從來都不會虧待自己的寶貝女兒。

小時候的杜明茶在吃穿上沒委屈過,父母親總是竭儘自己所能給她最好的條件。後來年歲漸漸長,也沒有受過什麼大委屈。

她小時候的嘴巴饞,什麼都喜歡嘗幾口,今天吃幾口這個,明天再吃幾口另一個……變著花樣來,什麼都覺著新鮮。

至於太爺爺所說的京醬肉絲卷餅?

杜明茶努力想了好久,還是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時候給鄧老先生留下喜歡吃這個東西的印象。

她好像也不是特彆愛吃呀。

也不需要她想太多了,身後的鄧言深忽然插嘴:“要吃這個嗎?我不喜歡吃蔥哎。”

鄧老先生猛然停下腳步,他轉身,有些不悅地說:“關你什麼事?你小子什麼時候來的?”

現在罵鄧言深的時候,還是依稀能瞧出他的剛強氣。

鄧言深吸了口冷氣。

好吧,他還是繼續保持沉默最好,免得被爺爺再劈頭蓋臉打一頓、或者罵一頓。

大庭廣眾之下,屬實有些不太好。

他剛剛看到爺爺黑色包裡的東西,也是一愣。

鄧言深萬萬沒想到,爺爺千裡迢迢過來,掛念的,竟然是給明茶送龍蝦酥糖。

這種老式包裝的龍蝦酥還是從牛街上買來的,一家開了許久許久的店鋪。

鄧言深從小就在爺爺家常見這種糖,隻是他不愛吃,爺爺也不愛吃,也完全不知道鄧老先生買來做什麼……

現在,鄧言深想自己大概是懂了。

鄧老先生一直買著這糖,想著給小時候的杜明茶送過去。

老人家一直沒有解開心裡麵的那個疙瘩。

鄧言深不知道爺爺以前究竟有沒有給小時候的明茶送過糖果,但鄧老先生絕對一個人偷偷來過j市。他拉不下臉麵,又割舍不下,就這麼隱藏在人群中,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和孫女。

鄧言深一聲長歎。

現如今爺爺這樣,怕又是在家裡看到龍蝦酥,才勾起他這個心結了吧。

杜明茶還在努力思考爺爺的這一印象來源,沈淮與不輕不重地伸手敲敲她額頭:“彆想了,我知道是什麼時候。”

杜明茶愕然:“你怎麼知道?”

她吃驚的時候會忍不住睜大眼睛,這點,小可頌和她一模一樣。

沈淮與喜歡看她露出這副表情,總引著人忍不住去掐掐她的臉頰,再揉一揉頭發。

沈淮與垂眼看她:“我先前一直在想一件舊事,隻是記不清楚,也沒有向你確認。”

“直到剛剛看爺爺給你遞龍蝦酥,我才想起來,”沈淮與微微笑了,眼底若春水起了漣漪,“明茶,我們的第一次見麵,或許比我想象中更早。”

杜明茶:“啊?”

陽光透過尚碧綠的法國梧桐樹落下,兩人並肩經過一條有著許多水果攤位的街道。

有小推車在街旁旁賣著雞蛋灌餅和烤冷麵,雞蛋在鐵板上烤出邊緣的金黃色,烤腸烤到滋滋啦啦地響,甘爽脆口的生菜被壓到熟透的麵餅上,醬汁在鐵板上劈裡啪啦地跳躍,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穿著校服、係著大紅色紅領巾的男生纏著奶奶給他買烤麵筋,坐在電動車後座的女孩奶聲奶氣地和爸爸講著今天在學校中遇到的趣事。

喜歡蹦蹦跳跳的小可頌仍舊在規規矩矩地走著,開開心心地和鄧老先生聊天,聲音甜甜:“爺爺在哪裡買的龍蝦酥啊?好好吃哦……”

沈淮與握緊杜明茶的手,凝視著天邊隻漂浮著兩三朵雲的碧穹:“明茶,你先前是不是跟隨父母來過一次帝都?”

杜明茶稍稍一愣,陷入沉思:“好像是哦……”

“我見過你,”沈淮與垂首,“還記不記得,我給了你一顆龍蝦酥?”

杜明茶已經記不清了。

她隻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沈淮與笑:“想不起來也不要緊,我慢慢和你說。”

他握緊杜明茶的手,與她在這陽光下悠閒散步:“明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被父母包——”

明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被父母包的嚴嚴實實,完全瞧不見臉。

瞧不見臉。

沈淮與一直到五歲時,才意識到自己和旁人的不同。

老師教幼兒園的孩子學習——

“這是眼睛,來,看,眼睛。”

“這裡是鼻子,大家摸摸對方的鼻子。”

……

老師教著孩子辨認簡單的字和五官,沈淮與看看書上彩色的畫,視線再度轉到眼前空白、灰線條的臉上,陷入沉思。

他無法看清人的麵容。

沈淮與並沒有舉手問老師,意識到這是病症後,他隻默默地收拾好書包,安靜地想了一陣,試探著問了夥伴後,終於意識到。

他是不同的。

但這是一種不幸的不同。

等幼兒園下課,許許多多的小朋友父母都樂嗬嗬滴過來接,

唯獨來接沈淮與的,是他父親沈從鶴身邊的助理。

豪車停在旁側,沈淮與在小朋友好奇的視線中上了車,將書包放在旁邊。

想了想,他又把今天的圖畫書拿了出來,放在膝蓋上,攤開。

助理很親切,笑盈盈地問沈淮與學了些什麼,沈淮與隨意說了幾句話,低頭掀開圖畫書,撫摸著上麵介紹人五官的那幾頁。

他看到的,和畫上的、描述中的都不一樣。

回家後,房間空蕩蕩,請來的阿姨微笑著請沈淮與去吃飯,飯桌上孤零零,沈淮與坐在長桌上,陪伴他的隻有花瓶。

今天父母休假,但他們不會離開臥室。

沈淮與一個人吃完晚飯,禮貌地和阿姨道彆後,獨自穿過走廊,回自己房間。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天有東西需要家長簽名。

他從書包中找出來紙筆,準備去找爸爸,卻在臥室前,透過未關嚴的門縫,聽到白靜吟的喘息聲,急急切切,帶著哭腔:“沈老師……你鬆開我……”

在家裡的時候,媽媽稱呼爸爸,從來都是沈從鶴,或者沈老師。

一直是這樣指名道姓,鮮少會有柔軟的昵稱。

沈淮與意識到這種場合不適合他,他默不作聲將紙筆收回書包,自己回到房間後,模仿著爸爸的筆跡,努力畫出一個差不多的簽名。

他很聰慧,隻是根據以往的模板,就能輕而易舉地模仿出幾乎差不多的簽名。

簽名完成之後,和往常一樣,沈淮與將兩張紙舉起來比對一下,忽然頓住。

他很像沈從鶴。

不止一個人這樣說,說他長相和沈從鶴一樣,說他性格和沈從鶴一樣,說……

沈淮與也遺傳了父親的疾病。

神經方麵的障礙,讓他無法具像化人的臉龐,視覺傳遞來,卻無法在大腦中構造出具體的影像。

沈淮與早就聽說過父母間那段往事,隻不過沈從鶴以一種柔和的語氣提起。

“我和你媽媽是天生一對,我們注定要在一起,”沈從鶴微笑著說,“我隻能瞧見你媽媽的臉,這不是命中注定還能是什麼?”

沈淮與也驚歎這樣美好的愛情。

唯一,多美好,多麼浪美。

他轉臉看媽媽,卻隻能瞧見白靜吟低著頭,用餐刀將牛排切成細細的小塊,白色的連衣裙映襯著她肌若月亮,被禁錮在黑暗天空中。

她什麼都不說。

白靜吟就像是被強行關押起來的鳥兒,終日裡留在牢籠中,偶爾出去曬曬太陽,很快又回到這溫暖的牢籠中。

她被困住了。

幼年的沈淮與隱約意識到父母這種關係並非教科書上所說的愛,更不像一個有溫度的家庭。

但那時候他太小,小到沒有能力也沒有閱曆去思考其中深深掩埋的東西,也不足以讓他去多想父母之間複雜的感情糾葛。

談不上恨,也談不上愛。

疼痛和愛意都被混淆。

沈淮與和沈從鶴遠遠算不上親近。

沈從鶴性格孤傲,哪怕有了孩子,哪怕努力做出一副父親的模樣,也總不夠和藹。

如所有的男孩子,沈淮與幼時也敬仰自己的父親——在他親眼目睹父親強迫母親之前。

模仿完簽名的沈淮與早早上床入睡,半夜饑餓,他忍不住去廚房中尋求食物,卻瞧見廚房之中,白靜吟被父親放在料理台上,摟住他的肩膀,嗚咽哭出聲音。

對於幼年的沈淮與來講,這種事情衝擊力過於巨大,以至於他竟呆呆站在原地,一時間動彈不得。

隻有涼氣順著沈淮與腳往上攀升,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要將他吞噬,他如此懼怕,就像親近的人一夜之間竟變成怪獸。

父親就是異化的怪獸。

白靜吟瞧見了他,臉色蒼白,掙紮的越發激烈:“沈從鶴你鬆開——”

沈從鶴沒有鬆手,他側身,拿了個杯子就丟過來,不悅斥責:“出去。”

杯子正好打在沈淮與額頭上,他後退了兩步,轉身離開。

那杯子的疼痛刻在他心裡,沈淮與忽而意識到,原來愛竟是會讓人成為惡魔的東西。

……

第二天,白靜吟直到中午才起床,臉色蒼白,無什麼血色。

她叫了沈淮與過去,撫摸著沈淮與的臉,低聲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沈淮與如實回答了。

包括他看不到人這件事。

在回答的那瞬間,沈淮與清清晰晰地看到母親絕望的臉。

“……一樣,你和你父親一樣,”白靜吟痛苦地說,手指和聲音都在顫抖,壓抑痛苦,“我怎麼生出來一個惡魔……”

沈淮與不懂母親在說什麼,但下一瞬,白靜吟就伸手,掐住他的咽喉:“一個就夠了,淮與,對不起,我不願意你再去害其他人……”

沈淮與沒有掙紮。

他任憑母親用力掐著他的脖頸,直到沈從鶴聞聲趕來,才將瀕臨窒息的他成功解救。

沈從鶴不會譴責白靜吟。

就算白靜吟真的將他掐死,沈從鶴也未必會責備她。

這就是沈淮與從那次事件中得到的清晰認知。

沈從鶴確認了他沒事情之後,安撫了有些崩潰的白靜吟。

在得知白靜吟崩潰的原因後,沈從鶴反倒是笑了一下。

“這樣不好嗎?”沈從鶴柔聲問白靜吟,那聲音有些近乎瘋狂的冷靜,“從你腹中,出來和我一模一樣的孩子,有著你我骨血,完全像我的孩子……你不會感到高興嗎?”

白靜吟哭泣著,連連後退,她臉頰上隻有不斷往下落的淚珠兒。

沈淮與不懂父母間詭異的氛圍,他隻感覺兩人吵鬨。

父母都像是野獸,都讓他感覺到陌生、可怖。

從那之後,白靜吟開始疏遠沈淮與。

她會控製不住地傷害他,忍不住拿東西燙傷他,掐他的胳膊。

某天,沈從鶴出差,白靜吟將沈淮與鎖在供奉著佛龕的閣樓上。

沒有人發現被鎖在閣樓上的沈從鶴,他不住地敲門,但沒有人回應。

整整一天,沈淮與甚至進食過供奉的香,隻因那聞起來過於美味。

直到沈從鶴發覺白靜吟真真切切在虐待他時,才終於將兩人短暫分開。

沈淮與被送到舅舅家,跟隨舅舅家的孩子一同吃飯、學習。

年歲漸長,他也終於明白自己為何不受母親喜愛。

沈從鶴為了強行留住白靜吟,讓她受孕,誕下有著兩人血緣的孩子。

沈淮與就是為了這麼一個自私的目的而降生的。

等他年歲稍長,過的書多一些,看過的東西多一些……沈淮與也終於明白,為何母親會對父親抱有那樣大的敵意。

倘若是他,他也會厭惡這樣強迫自己的人。

白靜吟被父親困住了。

而沈淮與就是那個困住她的繩索之一。

沈淮與沒有怨恨過白靜吟,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他甚至會認為被責罰是他的罪有應得。電視劇和書上都這麼講,父債子償。

他是父親的罪孽,是父親的共犯。

但他……

在年歲尚小的時候,也曾經渴望過來自母親的關注。

沈淮與已經記不起母親擁抱他是什麼感覺。

多麼諷刺啊,但這的確是事實。

沈淮與冷眼看著父母親之間的爭執和融合,無論白靜吟發多大的脾氣,衝著父親如何發泄,沈從鶴都不會鬆開她。

同樣的,任憑沈從鶴如何索取,白靜吟也不會走出這個困住她的牢籠。

兩人也並非一直這樣彆彆扭扭地生活,在他單薄的記憶中,也曾有過父母溫柔相擁的時候,隻是隨著白靜吟初戀意外過世後,他們倆的關係才迅速惡化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沈淮與坐在地毯上,麵無表情地掀開一頁書。

全然不管隔壁房間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

他在這種情況下讀了初中,高中。

身邊人不是沒有戀愛的,唯獨沈淮與心無旁騖,專心讀書。

好友沈歲和曾問他為何不談戀愛,沈淮與低頭掀開書:“沒興趣。”

他的世界沒有美醜,甚至沒有性彆之分。

人不可能對線條產生什麼興趣,難道還有人會愛上紙片人不成?

沈歲和笑了:“也是。”

兩個人都姓沈,往上數幾代是一家人,雖然有輩分差距,但這並不影響兩人結交為好朋友。

沈歲和也清清楚楚地知道沈淮與的視力問題,這不是什麼秘密。

沈歲和低頭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忽然說:“淮與。”

“嗯?”

“那你以後怎麼辦?”沈歲和問他,“以後選擇獨身?”

沈淮與沒有回答他。

他刷刷刷地在試卷上寫自己名字,不鹹不淡:“你不也是隻想著妹妹,不想戀愛麼?”

沈歲和愣了愣,沒有笑,轉過臉,眼底濃暗沉寂:“你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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