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池礫和譚玉書兩個都很沉默,池礫捧著暖爐,突然開口:“他為什麼叫你玉郎?”
譚玉書一直在等池礫發問,沒想到他就問了這麼一個問題,微微一愣後,微笑道:“我大名譚玉書,小名玉郎,成年後,外人叫我的時候總不好直呼我名諱,所以可以稱我的姓,叫我譚郎,或者按照我在族中的序齒,叫我十三郎,再者就稱我的表字,比如‘子叔’,就是莊兄的字。”
說到這,譚玉書不動聲色的垂眸一笑:“如世子一樣叫我小名玉郎,確實不太恰當,但世子畢竟是王氏宗親,我等臣民,自然要依著他。”
“那你們是怎麼成為好朋友的?”
譚玉書笑道:“我先前不跟池兄說過,我趕考的時候,囊中羞澀,所以靠賣書畫為生嗎?買我書畫的人,就是世子。”
池礫眯起眼睛,哦,難怪賣的那麼快……
譚玉書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好解釋,隻能裝作沒看見,繼續道:“當年世子化名‘袁素節’,與我們這些考生一起聽學、備考。世子才華斐然、文思敏捷,與莊兄一時雙壁,堪為當屆學子中的兩朵奇葩……”
池礫:……
“兩朵什麼?”
譚玉書:“奇葩……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就是覺得這個用詞真是太精確了,哈哈……
雖然不知為什麼,池兄突然迷之高興起來,但既然氣氛緩和下來,那就都好說了。
“當年我們三個是讀書備考的至交好友,莊兄和世子文采皆勝我百倍,結果莊兄際遇坎坷,難得高中,世子倒是中榜了,然而被發現了身份,讓恭王捉回家去。反倒是我,莫名其妙的中了探花,嗬,事世如此,誰人能料?”
池礫眯起眼睛:“這麼說,你和這個世子是知己好友了?”
譚玉書但笑不語,隻是回到山寺無人的時候,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今上無子。”
池礫一頓,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沒有孩子,那麼等他死後就會讓自己的兄弟繼位,或者是從王氏宗親中過繼一個孩子。這樣一來,恭王世子,甚至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帝。
對於古代官員來說,皇帝絕對是最重要的一個政治投資,所以無論如何,譚玉書都不會和有登基可能的恭王世子交惡。
禪房裡的水漏靜靜滴著,池礫沉默著開口:“在任何時候,投資一個人,都是最容易血本無歸的買賣。”
譚玉書素手輕輕碾茶、篩選,將茶粉置於盞中,置水,輕輕擊打出浮沫,遞到池礫麵前,微笑道:“所以我誰也不會投資,若投資,也隻會投資池兄。”
池礫接過茶碗,盞中的茶湯清澈透亮,入口回甘。
譚玉書的這句話他倒是十分相信,因為對於譚玉書來說,所有利益交關的人都不值得信任,隻有他們兩個,從來立場相同。
池礫的胃不好,譚玉書上了一盞後就沒有再續,抬眸問道:“我看棚中的韭菜已然成熟,可以售賣,池兄是怎麼做的打算?而且一月之期將近,池兄準備帶些什麼東西回你們那呢?”
既然他問了,池礫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你說你的莊兄很有才,有才到什麼程度?”
譚玉書沒想到池礫會問這個問題,坐直身體正色道:“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日史筆,古今名士,莊兄當列其一。”
池礫:聽起來好厲害哦……
“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明天咱們再去找他一次。”
哎?
之前池兄見莊兄的時候,老大不願意了,現在是怎麼了?
第二天,池礫和譚玉書果然又去了莊子叔家,莊子叔還在生悶氣,而馮秀娥又給他們開了門。
莊子叔氣得跳腳:“都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池礫也不和他廢話,將一塊糕餅遞給蹬蹬跑過來要抱抱的小豆丁,小豆丁立刻抱著啃起來,池礫便抱著手臂道:“聽說你是一個憂國憂民的有誌之士?”
“你想說什麼?”
“你家孩子現在吃了我的餅,你能讓他把我的餅還回來嗎?”
莊子叔臉漲得通紅,立刻要去搶孩子的餅,但到嘴裡的吃的哪能吐出來,小豆丁吱哇亂叫的躲開他,他越是搶,越往嘴裡塞。莊子叔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平時也不管孩子,怎麼製得住他,頓時對著馮秀娥吹胡子瞪眼道:“你還不快管管他!”
馮秀娥平素溫順,今天卻來了脾氣:“孩子餓了,你乾什麼連東西都不讓他吃!既然你不讓我們娘倆活了,那我們和離!我跟著孩子回娘家,至少能有一口吃的,餓不死嗚嗚嗚……”
馮秀娥抱著孩子嚎啕大哭起來,孩子見她哭,頓時也咧著嘴哭起來,一時間整個家都哭成一團。
莊子叔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抖著手,“你你你……”個不停。
池礫在一旁冷笑:“你想廢除恩蔭之製,從豪紳大族裡虎口奪食,但事實上卻連孩子嘴裡的一塊糕餅都搶不過來。”
莊子叔沒想到池礫原來是弦外有音,立時找回理智,雙目圓睜道:“就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