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礫將袖子挽上去,架起炭爐煮鍋,點燃炭火,也不講究,調味料直接亂八七糟的扔進去,不一會船上就飄起一股濃烈辛辣的香氣,與沉沉的夜露,荷葉的清香交織在一起,彆有一番滋味。
見香氣沸騰,譚玉書便去船尾取過一壇酒,敲開泥封,用竹筒取一勺酒,澆在沸騰的湯麵,香氣混雜著酒香,霸道的飄出十裡。
調完味後,譚玉書又取過兩個粗碗,用竹筒舀滿酒,微笑道:“這清河府的酒味道綿柔醇厚,性子不烈,池兄可以淺酌一點。”
池礫捧起酒碗未飲,隻淺淺聞著清冽的酒香與微弱的夜風,目光落在譚玉書身上。
譚玉書從身上抽出一把亮晃晃的短刀,熟練地收拾好魚,然後從魚身上片下一片又一片薄如蟬翼的魚肉,挑在新折的荷葉上。
沒過多久,便鋪了一層又一層晶瑩的魚片,好像翠綠的盤盞上托了一朵潔白如玉的牡丹。
譚玉書伸出手,微笑道:“池兄請嘗,咱們這一道就叫……嗯……煮酒醉牡丹!”
池礫輕哼一聲,煮魚片就煮魚片,整的花裡胡哨的,難道就會變得更好吃嗎?
伸出長長的竹筷,挑起一片,涮到鍋中,魚片切的極薄,稍微拿湯滾一下就能吃了。
取出白肉在碗碟裡沾一點醬油,用荷葉托著送進嘴裡。
此時的魚肉最為鮮嫩,裹挾著一些香辛和酒香,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哼,還真挺好吃的……
兩個人你一筷,我一筷,很快,半條魚就下去了。
譚玉書捏起船上的酒碗,一飲而儘,聞著湖麵傳來的清新水氣與荷葉清香,隻覺胸懷大快。
池礫拿眼覷他,譚玉書這個人其實還蠻愛飲酒的,每次喝完酒,整個人便仿佛舒展開來。
天氣漸漸變熱,譚玉書的身上的衣衫便跟著天氣薄起來,淺淡的青衫順著動作滑下來,露出一截細膩的手腕,神情愜意,意態風流,多了許多少年人的生氣。
這麼說也不對,他本身也挺年輕的,隻是平時太端著了。
低頭看荷葉上這麼多鮮魚片,如果小老頭在,肯定高興壞了。
但貓貓怕水,為了它好,池礫將它塞到宇文祿那了。
不用懷疑,真的是為了它好。
作為京中來的貴人,譚玉書的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
聽說他要造船遊湖,其他人當然也要來“偶遇”一下。
沒多時,夜霧中便影綽綽地飄起許多船燈。
清溪知府也是一身素衣,乘一艘烏篷船,踏湖而來,一見譚玉書,立刻一臉驚訝,走上船頭,拱手作禮:“真是巧了,譚大人也如此雅興,於湖上夜遊。”
譚玉書頓時起身回禮:“正是,這清河府美景,讓譚某望之便起了思鄉之情,遂與妙法大師一起,相攜遊於湖上。”
清溪知府頓時寬解幾聲,然後看到池礫,也抬手施禮:“妙法大師也在。”
池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合掌還禮。
兩個人在那閒聊,池礫淡定地繼續撈魚,鮮美的香氣乘著荷葉香一股股地飄來,王知府聊著聊著,不由開始口舌生津,悄悄咽了咽口水。
譚玉書一笑,便又折了一隻荷葉,涮些魚肉,並用竹筒灑了一些魚湯,遞給他。
王知府小心地接過這隻荷葉碗,身邊伺候的一個老嬤嬤取出一雙乾淨的筷子。王知府斟著葉子飲完魚湯,品嘗完鮮嫩的魚肉,魚類的鮮香裹挾著荷葉的清香,頓時回味無窮,不由讚道:“真是人間美味,下官有生之年,從未品嘗過如此鮮美的魚肉。”
譚玉書笑著,又拾起竹筒給他盛了一桶美酒,王知府連忙托著荷葉去接。
譚玉書微微笑道:“譚某一生彆無所好,隻於吃上頗有研究,像如今這樣,放一隻孤舟,烹一隻小爐,折幾隻荷葉為皿,常有夜風隨身,縱遊天地之間,豈不快哉?”
王知府也是個讀書人,聽他這麼說,也覺胸懷大暢,托著荷葉飲罷美酒,感歎道:“譚大人當真是一個灑脫高潔之士,下官終不及也,隻願有朝一日,海河清晏,便泛舟於湖上,得此野趣。”
池礫簡直想翻白眼了:你這樣的官員少點,海河就能早日清晏了。
但譚玉書就不是一般人啊,對著這個腦滿腸肥的死胖子,誇了半天的彩虹屁,當然,王知府也一頓回誇。
又給他斟了幾葉魚肉和美酒,棚內傳來一聲銀鈴般的笑聲,一個妙齡女子,露出個頭來。
隻見她絹扇遮麵,僅露出一雙眼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譚大人真是風雅脫俗,大人與爹爹飲酒為樂,小女子便鳴琴一首,以為雅趣吧。”
王知府頓時哈哈大笑:“小女唐突了。”說罷讓她於船內彈琴。
悠揚的琴聲傳來,池礫眯著眼看了一眼譚玉書,冷笑一聲。
譚玉書:……
他也沒想到啊!
又打了幾個哈哈,王知府終於乘船離去,池礫翻了個白眼。
剛清閒了一會,正要繼續吃,其他排隊的見王大人走了,也三三兩兩地撐船過來偶遇。
池礫放下筷子,這還讓不讓人吃了?
譚玉書還是微笑著一一奉陪,或是奉幾塊魚肉,或是奉幾盞酒,或是抓幾把鬆子糖,每個來訪的都儘興而歸。
直到突然的一陣小雨,無篷船隻能回去,有篷船也不好留太久,湖麵上便隻剩池礫他們那一隻畫舫了。
天地間陡然一寂,譚玉書伸出手探探雨勢,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道:“池兄,還繼續吃嗎?”
池礫冷哼一聲抱起手臂,還吃個屁啦,好好一個遊湖,硬是給搞成了直播帶貨,哦不對,還有相親會。
今天一晚上,差不多整個清溪府加清河府的美女都來了吧,他譚玉書豔福真是不淺。
譚玉書看著他的表情,弱弱道:“池兄,也不一定都是來看我的吧,我們這和尚也能娶妻,搞不好也是來看池兄你的。”
嗬,還頂嘴!
池礫特彆想把他一張臉都捏成扁的,但礙於畫舫無遮攔,不好動手,隻能惡狠狠地拿眼神看他,等你回去就完了!
譚玉書:……
悻悻地俯下身,利用湖水,洗淨片魚時手上沾染的腥氣,畫舫上的彩燈搖曳在湖麵上,被亂入牛毛的雨滴揉碎成萬千粼光。
譚玉書係起長袖,將整隻手和半截手臂浸入水中,粼碎的燈影打在他潔白的手臂上,共同攪起淩亂的微光。
突然間,譚玉書沉在水下的手,被另一隻大手抓住了。
一隻血紅的薔薇,被波光粼粼的湖麵攪成破碎的模樣,兩隻水麵下的手,交錯著纏繞在一起,一邊搖晃著潔白如玉的月光,一麵搖晃著雲霞般的朱影。
宿在湖邊船隻上的船娘子,豔羨地看著湖麵上來來往往,雕梁畫壁的船影,直到最後隻剩一隻畫舫。
一個小孩窩在娘親懷裡,指著船道:“娘,是天威將軍!”
他娘笑道:“對,是天威將軍,他馬上就要離開咱們這了。”
小孩很失望:“啊?我還想和他學武功呢。”
他娘摸了摸他的頭:“那你就好好讀書,以後成為向天威將軍一樣厲害的人,去京城找他,京城是一個比咱們這好一百倍的地方。”
小孩努努嘴,可是讀書要好多錢的,他不讀書,他想要學武!
羨慕地看了一眼天威將軍漂亮的畫舫,好想有一天,也能擁有一艘這樣掛滿漂亮琉璃燈的船!
但是天威將軍和那個大和尚,為什麼一直把手浸在水裡呢?
小孩回頭問他娘,他娘也看不明白,猶豫道:“也許是在抓魚?”
“可是這樣能抓到魚嗎?”
“天威將軍從京城來的,可能不知道吧。”
池礫和譚玉書的畫舫緩緩靠岸,兩個人終於不抓魚了。
看著還沒睡的母子倆,譚玉書探出身子笑道:“打擾娘子休息了,在下明日回京,船上有些東西不方便帶走,娘子要嗎?”
燈火掩映下,譚玉書的臉宛如白玉琢成,那船娘子登時愣住了,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還是她懷中的小孩瞪大眼睛大聲道:“要!謝謝天威將軍!將軍,我能跟你學武功嗎?”
譚玉書一笑:“小郎君,還是好好讀書吧。”
將船上剩的糕點零食,兩個酒壇,以及碳爐和剩餘的煤炭都搬下來,順著船遞過去。
不過在走時,那把用來片魚的短刀也順手遞過去了。
“若你有一日能來京城,不管是讀書還是習武,都可以拿著這把刀來找我。”
小孩雙眼亮晶晶地接過短刀,用力點頭:“將軍,我一定會去找你!”
譚玉書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等走遠了,池礫抱起手臂冷哼一下:“這麼小的孩子也撩?”
譚玉書:……
“池兄,隻是處理一下不用的東西而已,怎麼就成撩了呢?”
哼。
譚玉書一邊將船靠岸,一邊不緊不慢地解釋著:“若是他有一日真能從這漁船中走到京城,那便是一個非凡之人,我何不重用他,栽培他呢?若是不能,失去的也隻是一把短刀而已,又有什麼可惜呢?”
“這把短刀多少錢?”
“十兩銀子。”
“你自己出,我不給你報。”
譚玉書:……
“池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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