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李斯話語落下,有肅殺之氣彌漫。
丞相被懟,諸卿沉默。
事到如今,趙佗必須要開口了。
殺戮燕、代二王。
他沒意見。
但對於齊王建的處置,他卻有話要說。
無關乎其他,因為是他趙佗率軍滅的齊國。
五百裡的事情,是麗食其為了誘降齊王建而加上的籌碼,在後麵的談判中,趙佗並沒有答應齊王建的使者,隻說此事需要由秦王來決策。
那五百裡土地,就算最後秦國不給齊王建,他趙佗也不算失約,因為就根本沒答應下來。
但齊王建的性命,他卻是親口承諾了的。
齊王建舉國投降,趙佗便保其性命。
如果現在齊王建投降之後被殺掉,那他趙佗豈不是得信譽破產了?
人無信而不立。
以後誰還敢相信他趙佗的信譽,向他趙佗投降連性命都保不住,那還不如死戰到底呢。
所以趙佗從自身利益上來說,必須要開口勸阻。
更何況此事也不隻是事關他的私利,更關係到整個秦國日後國策的走向。
趙佗猜測,李斯這一次建言殺三王而震天下,並不是看上去那麼簡單的,很有可能是另有目的,有所針對。
“是因為那批新征召的儒生嗎?”
趙佗心中暗想。
他聽聞自從滅楚後,秦王政就從山東諸侯地征辟來一批儒生入鹹陽,任命為博士。
這些人有議論朝政,向秦王政諫言的權利,整日上躥下跳,高議儒學。
這個舉動很可能讓李斯感到了威脅。
他拜師於荀子,出身於儒家,走的卻是法家之路,大秦也一向是以法家治國,所以李斯在秦國一向如魚得水。
如今大王卻召儒生為博士,聽他們的建議,萬一那些儒生仗著口中長舌,影響了大王的思想,那還得了。
故而李斯今日要殺三王而震天下,儘顯法家之威。
他要震懾的可不隻是天下庶民,更是要狠狠的震一震那些不太安分的儒生,給他們來一個下馬威。
李斯要告訴他們,誰才是秦國思想界的主人。
剛才,與儒生走得近的左丞相王綰開口,說不定就有一些牽扯。
以上這些皆是趙佗所猜想。
他深吸口氣,拱手道:“啟稟大王,對於三王之事,廷尉所言甚為有理,然臣尚有一言請訴。”
聽到這清朗的聲音,殿中諸臣皆舉目望來。
李斯見到說話的是趙佗,眼神微微一動。
帝榻上,秦王政點頭:“大庶長說。”
趙佗沉聲道:“廷尉所言,殺三王以震天下,可震懾諸侯之民,顯我秦國威嚴。臣認為燕、代二王不僅抗我秦國,且勾結胡夷,自當誅殺,以立威震懾天下。然齊王之事,尚有商榷的餘地。”
“臣認為,齊王雖然曾派兵阻止我秦國滅楚,但他在最後能舉國而降,讓我秦軍一舉而定全齊,助我秦國快速一統海內,在其中是有所功勳的。”
“如今齊國社稷已滅,齊王俯首稱臣,便為大王之子民,當明賞罰以待之。”
“昔日魏、楚之王頑抗到底,尚得存性命。而今齊王舉國相降,反戮殺待之。此種對比,頗有法度不明之嫌,若如此施行,我秦國何以立威信於天下?”
趙佗說完此句,也不待眾人開口,立刻拋出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且如今大王正欲遷徙六國之公卿貴族於鹹陽。六國之中,以遷徙田齊為先。如今齊地田氏之民尚未徙走,就在此時殺戮齊王,齊人必定恐懼,田齊宗族會生禍患,讓這一次的遷徙之事出現變故。”
“遷徙諸侯公卿貴族,是襄助大王統治六國故地的大事。如果從遷徙田氏開始就出現問題,那以後再遷徙其餘諸侯之民的時候,恐怕就不會那麼順利了。”
“反之若是大王撫慰齊王,就能安定田氏之心,讓遷徙途中的田氏宗族不會生亂,對於接下來的遷徙大事頗有裨益。”
“故而臣以為,齊王的生死,關係到我秦國對六國貴族的遷徙大事,如果處置不當,就很容易滋生隱患。對於齊王的賞罰要更慎重一些才可,還請大王思慮之。”
趙佗一口氣說完自己的理由,然後閉嘴不言,等待大王最後的決定。
他對於自己的理由還是很有信心的。
除了強調齊王建有功,將他和活命的魏王假、楚王負芻對比,以凸顯殺戮齊王,會使得賞罰不明外。
趙佗更直接了當的點出了齊王建在遷徙大事中的作用,殺了有害,不殺反倒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