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們被郎衛叉出去後,相繼聚集到一處屋中,相互發起怨言來。
“吾等為封禪奔走一載,聯絡方士進言,又請求左丞相向皇帝言封禪之重要性,這才讓皇帝允行。如今萬事俱備,人都已經到了泰山腳下,眼看即將封禪,皇帝卻不聽吾等所言,還要改用秦禮祭祀,真是豈有此理!”
漆雕畢頜下胡須因為憤怒而顫抖。
“然也,封禪之事在泰山、梁甫進行,縱使不用吾等所言古禮,那也該用齊魯之禮才行,為何要用這戎狄蠻夷之禮來進行封禪,這樣的封禪還能叫做封禪嗎!”
端木圭也怒氣勃勃的叫起來。
眾儒生爭相附和,紛紛發泄不滿。
周青臣臉色震恐的往屋外瞅了瞅,見到沒有秦人在側,隻有待詔博士叔孫通和幾個年輕儒生在外麵守著。
他這才鬆了口氣,轉頭對眾儒生怒道:“如今大秦並一宇內,皇帝是天下之主,就像奉常說的,秦禮就是天下之禮,以秦禮祭祀,何來不妥,爾等怎可亂呼為戎狄,勿要在外胡說。”
“秦禮?就是那武功侯讓人將吾等從屋中叉出來的禮儀嗎?如此行徑,有辱斯文,毫無禮儀之態,不是戎狄蠻夷又是什麼!”
淳於越立刻頂了回去,話中言語直指剛才提出將他們“叉出去”的武功侯趙佗。
周青臣氣的直跺腳。
他雖然是博士仆射,但下麵的這些老儒卻沒幾個甩他的,像淳於越這種刺頭更是經常當麵頂撞,讓他下不了台。
這個領導的位置,簡直是難坐的很。
聽到屋中諸位博士再度吵成了一團,門外等候的叔孫通回頭瞥了一眼。
“一群蟲豸之輩,怎能讓儒學興盛啊。”
他心中暗歎一聲,嫌棄的搖了搖頭,感覺若想興盛儒家,可真是任重而道遠。
這時叔孫通看到有一人大步走來,忙上前施禮。
屋中諸儒生依舊吵得激烈,淳於越更是嚷道:“那武功侯不通禮節,皇帝剛愎自用,不聽忠良之言,儘信奸佞之語,欲以戎狄之禮行封禪大事,如此行徑豈是聖王所為!”
話音落下,門外便有嗬斥聲響起。
“還在胡言亂語,爾等可知,剛才若不是武功侯出手相救,爾等便將自取死路!”
諸儒生回頭望去,見來者是剛剛開完會的左丞相王綰,正對他們怒目而視。淳於越驚愕道:“武功侯出手相救?丞相這是說的什麼話。”
眾儒生也都紛紛看過來。
相比於屋中這些在稷下學宮經常抨擊時政,議論國事,但實則沒有多少從政經驗的儒生。
左丞相王綰在秦國官場一路攀爬,有真正的政鬥經驗,許多東西自是看的清楚。
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盯著諸生道:“皇帝讓爾等議定封禪禮節,是存了啟用之意。結果哪知道爾等意見不僅難以統一,議出的所謂古禮更是讓皇帝不喜。”
“廷尉是何等人物,他為秦國法家領袖,對於諸子百家一向不待見,見到這機會自是要猛烈出擊,再加上你淳於越口無遮攔,給了他攻擊的把柄,要不是武功侯開口將你們轟出來,恐怕等到廷尉動手的時候,就不是現在的模樣。”
群儒沉默下來。
廷尉李斯對他們的惡意,他們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儒法之爭,向來是水火不容。
從封建郡縣之爭,再到趙佗尚公主之事,李斯無不在借著機會對他們進行打壓,甚至還有勸皇帝廢掉周禮的意思。如果這一次趙佗沒開口,讓李斯來說話的話,恐怕後果還有些難以預料。
周青臣歎道:“沒想到武功侯竟對吾等抱有善意啊。”
“哼,什麼善意,這些不過是丞相猜測罷了,說不定那趙佗根本就沒有解救的心思,隻是想在皇帝麵前表現一番。”淳於越嘴硬的說著。
王綰厭惡的看了淳於越一眼。
哪怕是他,也有些受不了這家夥的嘴臭了。
王綰心中暗暗感歎武功侯給皇帝提出的建議真對,同時瞪著淳於越道:“淳於生剛才在皇帝麵前口無遮攔,已惡了皇帝和眾臣,如今已被免去博士之職。”
眾人一愣。
淳於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他還想聽王綰說說其他人的懲罰,結果發現沒了,竟然隻有他一人被免職。
“哼,這博士之職我早就不想做了。什麼博士,不過是皇帝的應聲蟲,讓我多當一天,我都嫌惡心。”
淳於越恨恨罵了一句,甩了甩袖子,扔下正要寬慰他的漆雕畢等人,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見到遠處天空烏雲密布。淳於越冷笑道:“獨夫之君,妄行聖王之禮,就連上天也看不下去,此番烏雲蔽空,定有暴雨將至,讓那獨夫在泰山上淋成一個落水雞。”
“淳於先生所言謬矣,據吾等在齊魯的經驗來看,這兩日暴雨之後,定會有烈陽高照。待到皇帝封禪時,當是個晴空萬裡的好天氣才是。”
有聲音傳來,讓淳於越麵色一滯。
他回頭望去,見到說話的是叔孫通,此刻正笑眯眯的看著他。
秦始皇二十八年,六月六日。
這個符合大秦水德之數的吉祥日子,還真被叔孫通給說中了。
在經過了兩日暴雨,和兩日陰天後,這一天是個晴空萬裡,豔陽高照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