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後餘生(1 / 2)

月亮沉下後,天變得極黑,偶爾傳來蟲鳴和動物的窸窣聲。

迪亞波羅等到黎明來臨才從那棟被毀的屋子裡爬出來。

替身造成的傷口停止了流血,看來隻要打倒替身能力者就能消除影響。

他確認了一下阿施塔特的狀況,發現她死透了。

從胸腔炸開,肺部仿佛變成了一個破掉的氣球,是那個“替身使者”用超能力乾的。

替身使者同樣死了,腦袋被剛才的幽靈乾脆利落地斬斷,仿佛誤入地獄的人類。

迪亞波羅埋了阿施塔特,用木板艱難地挖出一道小溝,把她整整乾淨放進去,填上土。

他以前聽說過阿施塔特家鄉的葬禮文化,可惜此刻隻能有這樣的小土坑。

從撒丁島出逃,在那不勒斯漂泊兩月有餘的青年坐在地上想了很久,然後在無人的荒野痛苦地咆哮起來。

壞事就是這麼靈,阿施塔特的擔憂變成了現實。

她死了,摩洛和撒赫爾死了。

他們確實是神,迪亞波羅已經親眼確認過這點。

摩洛的火焰,撒赫爾開啟的異空間之門,但沒想到,他們也隻有平庸的,凡人般的死相。

自己來了個據說非常危險,根本不知道是哪裡的地方,還不知道怎麼回去。

他隻剩一把刀,阿施塔特的項鏈,還有他自己,一切歸零。

對,那支神秘的箭也沒有了,似乎被丟在博物館沒帶過來。

他右手撐頭,左手捂胃。

令人討厭,令人脆弱,令人絕望的情緒。

怒意,焦慮,壓力,恐懼,情緒是蛛網,越掙紮越深陷。

他把手都掐出了血,朝著天空丟臉地大吼了幾聲,幸好周圍沒人。

他現在真的有幾分相信命運了,如果不是命運,怎麼會遇到這樣離奇的事?

命運想把他推到哪裡去?

“迪亞波羅是惡魔。”

惡魔,惡魔,唱詩班的孩子圍著他轉圈。

人一旦深陷情感反芻,腦子裡不快樂的記憶都曆曆在目。

他拚命搖頭,想擺脫掉幻聽。

阿施塔特的遺物被緊緊捏在手裡,貼在胸口,迪亞波羅站起身,揮掉惱人的雜音,把項鏈戴在脖子上。朝著遠處群山間的樓層尖頂前進,那裡應該有人居住。

菲蘭傑裡博物館遭洗劫的消息迅速登上了報紙,據報道,博物館藏品被燒掉大半,有人蜷縮著死在二樓,警察打算調取監控時,又因為突發性的保密安排而作罷。

“你知道嗎?那個博物館裡有鬼,我不是說假話,據說博物館的牆裡藏著一個活人,他因為得罪黑手黨,被砌進牆,變成鬼魂作祟,才在博物館放了一把火。”

“我怎麼聽說是搶劫犯覬覦館內藏品呢?”

“不不,你聽到的都是假的,隻有我說的才是真的。那個博物館肯定有某種古怪,那個死在二樓的人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真相。”

七嘴八舌,謠言四起。

然而博物館搜救出的藏品中,根本沒有箭。

這是一個充斥著殘酷與野性的世界。

迪亞波羅裹著外袍氣喘籲籲,在森林裡跋涉。

他旅行了十幾天,試圖根據太陽的位置和日夜長短判斷自己的所在地,然而根本看不出來。

隻知道這裡缺乏光照,白天潮濕陰暗,夜晚冰冷瘮人,還有野獸出沒。

哪怕米蘭以北,靠近山林深處,也不是這樣的地貌。

但幸好那個幽靈沒有再出現。

迪亞波羅摸索著求生。

他把替身使者的衣服扒下來做成外套,保護自己在樹林不被過度刮傷。

他把木棒削尖捕魚,運氣好時能抓到一兩條,海邊長大的他姑且料理過海魚,此時終於能剖魚刮鱗,串上樹枝烤。

去博物館前攜帶的多功能匕首幫了他很大的忙。

他可以的,他可以活下去,活到走出這裡,重回文明世界!

……

然後他因為缺乏防範意識喝下生水,大病一場,躺在山洞裡半死不活。

灼燒腹部的痛苦,頭暈目眩,連嘔吐都吐不出東西。

他睡了一整天,噩夢接連不斷。

神們死前的慘狀反複在腦裡浮現,濺射,慘叫,獵物般的逃竄,接著永恒死亡降臨。

與記憶深處,更隱秘的恐懼交相出現。

這裡是鬼魔幽魂、無名之輩居住的地方,而你身上有惡魔的印記……

迪亞波羅猛然睜眼,有冰涼的東西在蹭自己。

是一頭鹿。

四蹄動物翕動著鼻子,好奇地打量他。

它該不會想吃了自己吧……迪亞波羅自嘲地想。

吸引動物應該是多比歐的特長,什麼時候他也能了。

他打算起身,去溪邊洗洗自己汗濕的臉。

然後就看到四麵八方竄出十幾雙鋥亮的眼睛,夜行的狼飛撲過來,咬住鹿的脖子不撒嘴,食草動物纖細四蹄隻蹬了幾下就沒了動靜。

迪亞波羅跌坐在地。

狼有很多條,帶頭狩獵的那幾隻忙著吃鹿,團體裡另一隻渾身潔白,體型偏小的狼靠了過來,眼珠發光,盯著坐在地上散發高熱,顫抖不止的虛弱人類。

迪亞波羅哆嗦著伸手去夠匕首,恐懼與壓力下,碧綠的瞳孔都放大了,嗓子啞到發不出聲音。

他胸口的寶石閃爍了一下。

狼並沒有撲上來。

咬合力極強的肉食動物隻是在他身上東嗅西嗅,沒有齜牙,沒皺鼻子,一副平和無害的樣子。

還用頭拱了拱他的臉,發出嗚嗚的聲音,見他不回應,乾脆躺下靠著他,用牙輕輕咬他的手。

犬科打招呼時的鋒利觸感掠過,迪亞波羅寒毛倒豎,想把手抽出來。

狼不依不撓地靠上來,打滾,嗚咽,蹭頭。

要是狗,尾巴都要搖起來了,迪亞波羅僵硬著接受野蠻撒嬌,完全無法理解現狀。

怎麼回事,被當同類了嗎?

他嘗試著伸手,摸摸狼頭,粗硬的毛裹住手心,狼開心地嚎起來……

於是他跟狼們過了一夜。

狼群不僅不攻擊他,還給他叼來了死鹿,把皮扒開,暗示意味十足。

迪亞波羅起初是拒絕的,特彆是那猩紅的肉……他還不想淪落到和野獸吃一樣的東西,反複推拒後,群狼一擁而上,把鹿分食殆儘。

可惜吃飯麵前沒有硬骨頭,發燒一天後,他的病好轉了一些,可手腳發軟,無法自行尋找食物。

連續的森林旅行,一場重病,就讓他的肌肉消耗不少,瘦到衣服都大了好幾圈,再不吃東西,他真的會死。

第二天,狼群拖來一頭更大的鹿,反複嗚叫,示意固執的同伴進食。

這次迪亞波羅忍不住了。

月光如洗,撒下銀白,他埋首在雌鹿屍體上,仿佛在為死亡哀泣,然而湊近能聽到低低啜飲聲,原來這並不是悼念,而是用餐。

綠眼惡魔在飲血。

群狼見到惡魔進食,興奮地嚎叫,與散落的鹿骨合成某種遠古的既有構造。

一副邪異又和諧的畫麵。

他果然還是更喜歡動物,小到昆蟲,大到狼,和動物在一起總能令他安心。

人往往厭惡和動物有著強聯結的同類,以異端稱呼他們。

然而生命本就是殺戮共存之道,人類的經書典籍,並不能磨滅骨血中的獸性。

迪亞波羅也沒想到,這生命的液體流進嘴裡是如此暢快,某種狂喜在心裡醞釀,他舔舔殷紅的嘴唇,望向星空,幾乎流下淚來。

自己再一次重生了。

是獵食它者生命的重生啊。

命運把自己扔到這裡,又打撈上岸。

……然後狼湊上來舔了他的嘴,他躲閃,狼再接再厲,非要把他的嘴舔乾淨。

他反複躲避,最後跑到河邊洗乾淨血,狼才放棄像對小狼一樣追著他清潔。

毛絨絨的“同伴”守護了他好幾天,粉發惡魔隻需要白天靜靜梳理思緒,夜晚靠著天然皮草取暖,並婉拒狼們叼過來的,帶牙印和唾沫的蘋果,直到站起來繼續踏上旅程。

惡魔回首與竄來竄去的獸群送彆,繼續尋找回歸人類世界的路。

數日後,他終於遇到了建築群,就跟撒丁島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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