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北境每時每刻都籠罩在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霜雪之中,自從這裡誕生了生命開始,自從生命開始觀察世界開始,自從生命開始記錄曆史開始,這裡的天空就一直下著雪,偶爾間斷一時,然後又接著下。
霜雪是不是也有來源的?
如果要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你便要從北境南岸一路北上,跨過許多信奉著霜鳳凰的國度,一路來到最廣闊的雪原深處,來到塞瑪雪山的腳下,這宛如隔絕天地的巨大山脈便是傳說之中霜雪的來源。
若是更勇猛者,便要接著攀登向上,一直穿過荒無人煙的山腰來到被空間亂流封鎖的山頂...
此刻的塞瑪雪山深處,那層層套疊模糊的空間亂流形成的上下顛倒的山峰之中卻顯得格外熱鬨。
一位位身材碩大而健壯的女性正包圍著一隊人馬,在這空間亂流包裹的山路之中緩慢地穿行著。
“小心點,要是掉進了空間亂流裡麵,鳳凰降臨都救不了你們。”
前麵帶路的女巨魔一邊用長戟當拐杖撐著地麵,一邊對著她們這一支巨魔小隊包裹著的幾十號人如此警告道——雖然這女巨魔小隊也才不過十數人,對比被她們圍著的家夥要少三分之二不止,但因為體型的懸殊,看上去那些人類加在一起都不如她們一半人多。
此刻,被這些巨魔們包圍著的是一群穿著稍顯得狼狽的人,大多數是女性,而且是長得健壯的薩丁女國人。
其中唯獨有一位身材健壯,身著一件簡陋防寒袍子的老男人,他的懷裡抱著一位被冷得瑟瑟發抖、長著圓圓的鼠耳、快縮成球的小姑娘,而在他的身邊,一個看起來胖卻強壯的老女人懷裡同樣也抱著兩位鼠人種小姑娘。
如果費舍爾在這裡,他當然就能認識,這正是他老同學的父親老傑克、冰山女王號的大副帕赫茲以及她的三位鼠人種養孫女。
而在這群薩丁女國人的前麵,是一位金色短發看起來頗為精壯的姑娘,她有著一副極其高貴的納黎血脈的模樣,金發金眸,但因為長時間的風餐露宿,便也褪去了那高貴柔弱的模樣,轉而更像是一頭小獅子。
正是伊麗莎白·葛德林的胞妹,伊莎貝爾·葛德林。
此刻的她正攙扶著一個長得頗高、無精打采、看起來頗為孱弱的薩丁女國人。
這女子一頭白色的長發有些無神地耷拉在她的腦後,她尋日裡優雅而不苟言笑的臉龐此刻稍稍低垂著,散落的白發間偶爾能看出她那極其蒼白的臉色。
她輕輕捂著自己的小腹,將身體包裹在簡陋到極點的袍子裡,無力地靠在身旁帕赫茲的身上。在她的小腹處不停地冒出漆黑的煙霧,好像在那煙霧彌漫的儘頭有什麼東西深深地鑽入了她的身體,正抽取著她的一切。
“咳咳...”
天寒地凍,再加上身體的因素,這位薩丁女國人也不由得輕輕咳嗽起來。
她身旁的伊莎貝爾咬著牙看向了眼前帶路的女巨魔,不由得用北境語說道,
“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個小時了!”
前麵的巨魔依舊走著,隻是摸了摸後腦勺,愣頭愣腦地說道,
“快到了,應該吧,俺也不知道啊,尋常都是走著走著就看到了。”
伊莎貝爾無語地咬了咬牙,但她也沒有辦法。
她聽說過雪山上現在有很多的亞人種,傳說之中的雪山六族僅存的血脈都回到了雪山上,其中似乎有一個叫做史萊姆的種族可以傳送。
但現在她們的船在逃亡的過程中都沉了,連船長阿拉吉娜也因為黑酋長的遺物而身受重傷,她們現在急需一個需要投靠和歇腳的地方,原以為回到北境能稍微安生一些,卻沒料到這裡的圖蘭家族和納黎、黑酋長是沆瀣一氣的。
這幾年來,伊莎貝爾才真正意識到什麼叫做“天下之大而無一處之地落腳”的悲哀。
她的姐姐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哪裡都是她的勢力和傀儡,讓伊莎貝爾有一些喘不過氣來。
“...沒關係的,伊莎貝爾,我還能撐得住。”
就在這時,身旁的阿拉吉娜突然喑啞地開了口,讓伊莎貝爾擔憂地回過神去。
她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阿拉吉娜,突然有些愧疚,小聲開口道,
“對不起,阿拉吉娜船長,是我拖累了大家...當時我就應該回納黎的,這樣大家也就不會...”
阿拉吉娜白色的長長睫毛沾惹了一些同樣顏色的霜雪,聞言,她搖了搖頭,說道,
“就算不是因為你,未來的某一天,因為費舍爾,伊麗莎白也不會放過我們的,隻不過或早或晚而已。既然這樣,這個時間還不如早些來到...更何況,鳳凰還並沒有將我們一切的希冀給斷絕,不是嗎?”
“鳳凰...”
伊莎貝爾的神色有些遲疑,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隻是現在的整個北境都在傳,塞瑪雪山內,傳說的霜鳳凰已經轉世再臨,要將北境再度取回,置於她翅膀的陰影之下。但就憑那些亞人種的遷徙,就憑塞瑪雪山頂部真的存在巨魔就能下如此的判斷嗎?
伊莎貝爾不知道,卻沒再開口,隻是默默地攙扶著阿拉吉娜,帶著冰山女王號剩下的所有船員向著前方靠近。
雖然這些女巨魔看起來呆傻,但卻意外地老實和坦誠,因為沒過多久,她們眼前便真的出現了另外一種光景。
“喏,我們到了...”
聽到巨魔那甕聲甕氣的聲音提醒,伊莎貝爾也不自覺地抬頭看向前方。卻發現她們不知何時已經穿過了先前的空間亂流,隨著空間的變化,前方的光景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隻見前方逐漸平坦的雪原的儘頭處,是一道巨大的、高聳的衝天巨塔,其光澤之閃耀,世間少有,正是傳說之中的臻冰。
那臻冰的神異光芒從天空倒立而下,順著陽光鋪陳了整片她們腳踩的雪原,而直到現在伊莎貝爾才意識到,她們腳踩的地方也是由臻冰所構成...
“那就是...霜雪梧桐樹?”
仿佛從天穹為土,大地為目標的巍峨巨塔倒立生長而下,在它的麵前,無數跪伏在地麵之上或早已消失或依舊存在的生靈雕像的麵容虔誠,記錄著這裡曾經的輝煌。
但更令伊莎貝爾在意的是,那霜雪梧桐樹的大門正敞開著,露出了裡麵許許多多的巨魔種和雪狐種來。
“嚦!”
也就是在這時,天空之上,一道和她們同樣穿著簡易袍子的陰影快速朝著這邊飛來,在她的背後還跟這一隻掉了不少毛不斷撲打著翅膀的彩色鸚鵡。
“奧茜姐姐!”
那是一位蒼鳥種,在看見下麵的眾人之後,她立馬著陸在了她們的麵前,抖動了一下尚未收回的雙翼,將上方沾惹的風雪給打落。
身後,比先前看起來要瘦了不少的大副帕赫茲連忙走了出來,對著奧茜問道,
“怎麼樣,那群史萊姆的意思呢?”
奧茜看向帕赫茲,沉吟了片刻後,開口說道,
“...他們說...還在考慮。”
“什麼?!還在考慮?那要是不同意怎麼辦?我們可是聽他們的話費勁千辛萬苦才爬到這裡來的,要是不同意我們該怎麼辦,原路返回嗎?”
奧茜被帕赫茲的大嗓門給吵得耳朵疼,她用長滿羽毛的雙翼抬起來一點揉了揉自己藏在白色長發內的耳朵,隨後解釋道,
“不是他們不考慮我們的事...而是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要忙!要忙!”
旁邊掉了不少羽毛,但神情依舊看起來沒受影響的鸚鵡點了點頭,如此重複道。
帕赫茲看了一眼身後,那群護送他們過來的巨魔已經全部走開了,不知道去哪裡去休息了,也沒一個人過來招呼他們,好像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樣。
一想起這個,帕赫茲就一肚子火,她抱著手,看著奧茜後麵如此壯觀的霜雪梧桐樹,朝著旁邊的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道,
“她爹的,這群狗日的橡皮泥史萊姆。勢利眼就算了,獅子大開口的,不交足我們全部人的錢就不傳送我們上來,害得我們跑了這麼遠!阿拉吉娜可是受著傷的!要不是我半路讓你先上來看看情況,那我們是不是還得在這裡被晾個幾天才知道結果啊!?她爹的,這群隱世的雪山六族一天到晚在忙什麼,難道他們也要和納黎打仗嗎?”
伊莎貝爾無奈地伸了伸手想要阻攔在對方老家門口罵街的帕赫茲,畢竟他們可是來這裡尋求幫助的,但實在是插不上嘴,隻好回頭看向將三隻鼠娘摟在懷裡保暖的老傑克,誰知他也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辦法。
“帕赫...茲...”
還是旁邊狀態不佳的阿拉吉娜輕聲開了口,以阻止自己家大副的出言不遜。
帕赫茲噤了聲,但臉上的表情依舊不好看,隻是氣呼呼地看著附近躺在這冰天雪地裡四仰八叉睡著覺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女巨魔。
奧茜也歎了一口氣,她看向身後的霜雪梧桐樹,不由得解釋道,
“我...也沒辦法...他們好像說是...鳳凰要醒了,所以全部的人因此都很緊張...”
帕赫茲原本生氣的表情在聽到奧茜的話語時倏忽一愣,連帶著身後的所有人,尤其是薩丁女國人們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奧茜,
“不是...你說什麼?鳳凰?他們這裡真的有鳳凰啊?你見過嗎?”
“...沒有,但大概率是真的。我進去裡麵看過,裡麵的裝飾...真的是以前鳳凰們居住的地方...這裡就是霜雪梧桐樹了...”
“......”
帕赫茲張大了嘴巴,即使臉上的表情再氣,身為一個薩丁女國人卻再也不敢發作了。
要知道,在北境對鳳凰不敬就可好比在卡度對母神不敬那樣,況且本身她們都是信仰霜鳳凰的,當然懂得忌諱...
帕赫茲撇了撇嘴,像蔫了的公雞那樣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隻好踢了踢旁邊的雪堆,等了好一會才又小聲地埋怨了一句,
“那就不能帶我們去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嗎,冷死我的老傑克了都快...”
......
......
此時,霜雪梧桐樹內,穿過外麵的區域,來到深邃的、巨大的圓柱形鳳凰的庭院之內。
與四年半之前費舍爾來此時的一片漆黑和死寂不同,現在的這裡燈火通明,聲音吵鬨。雖然到了如今,經過歲月的洗禮與詛咒的屠殺,雪山六族的數量已經遠不如以前,即使全部都進入了這裡,看起來依舊不太熱鬨,但總歸是有了人氣。
而就在梧桐樹的深處,在世界樹遺留下來的樹根上方,是以前月公主死去徒留屍骸的地方。這裡的斷壁殘垣已經被巨魔們清掃,月公主的屍體也被妥善安葬,隨後這裡便建起了一些臨時居住的屋子,用以守護他們這些年來一直沉睡於下方的主人。
但此刻,幾位六族的大人物卻在這裡焦急得來回踱步...哦,除了那個大得不能再大,看起來宛如一個嬰兒形狀的巨型史萊姆王,巴烈恩,他實在是太巨大了,壓根動不了一點。
兩位巨魔種的長老達力烏烏和可可利亞正望著下方正散發出一片璀璨光芒的世界樹樹根,達力烏烏表情嚴肅地說道,
“不行,樹根竟然長出枝條了,那些枝條把鳳凰的蛋殼給纏住了。”
在他們的身後,一位穿著薩丁女國鋼盔的、看起來十分高大的蒼鳥種女性掃了一眼下方,冷著臉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可可利亞瞥了一眼眼前的蒼鳥種,說道,
“哈姆利亞,意思就是,樹根纏住了蛋殼讓我們沒辦法將涅盤的蛋殼給取出來。可問題是,蛋殼的表麵上已經滿是裂痕了,鳳凰的降臨很快就要來到了。”
哈姆利亞,是北境境內殘存的最大的蒼鳥種聚落的首領,也是奧茜母親的母親的上司,她是一位蒼鳥種與蒼鳥種巨魔混血的孩子,因而生得比其餘的北境蒼鳥種都要高大和強壯。
在聽到史萊姆種、巨魔種與雪狐種四年半以前的呼喚時,她權衡利弊後還是決定帶著願意與她離開薩丁女國的蒼鳥種們一路北上,回到了塞瑪雪山,他們祖先生活的故鄉。
哈姆利亞微微一愣,似乎還沒理解他們在擔憂什麼,卻還是問道,
“那鳳凰就不能這樣直接誕生嗎?她落到世界樹根上會怎麼樣?”
“會死。”
達力烏烏的回答直白,但卻把哈姆利亞嚇了一跳,她連忙扇動翅膀來到了這平台的邊緣,看向下方在世界樹的璀璨光芒之中漂浮的那顆欲要破碎的鳳凰卵,
“她爹的,那我們直接用兵器把鳳凰給撈上來,怎麼樣?”
“不行,樹根旁邊有更嚴重的空間亂流,就算是絕世的神兵都會被消融,除非...”
“除非什麼?”
後方坐在地上的巨大施瓦利巴烈恩嚼著嘴巴裡的奶嘴,悶悶地說道,
“用鳳凰之王的佩劍,那柄劍現在就躺在上麵的房間裡。”
“那去拿啊,還愣著乾嘛?”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哈姆利亞給弄得無語了,這家夥不知道是在薩丁女國當侍衛當太久了還是蒼鳥種和巨魔種的血脈在她體內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導致給她的大腦燒壞了變得不太聰明....
打架倒是在行,但每次到商議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能語出驚人,給其他六族的領袖都整不會了。
“拿不起來,鳳凰們的兵器隻有鳳凰的血脈才能完全使用。就算你去拿了,用很大的代價將它拿了起來,如果不能完全將之掌控,也不能從樹根的手中將鳳凰卵給取出來。”
“等等,所以你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需要一個鳳凰血脈才能使用的佩劍去救世界上唯一的一位鳳凰血脈?”
“理論上是這樣,當然,如果能想到其他辦法的話...”
“你們史萊姆的傳送能用嗎?”
“有樹根的力量在,沒有這種可能。”
“......”
此刻,這梧桐樹底部的幾位領袖都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哈姆利亞氣得牙癢癢,無能狂怒地扇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不由得看向四周的棚子,問道,
“...那個女人呢?”
所有領袖都看向她,都知道哈姆利亞說的是誰,但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還是此刻巴烈恩巨大身軀旁邊的那體型十分小的雪狐種族長達爾開了口,他看了一眼上方,說道,
“她先前還在這裡與我們商議怎麼救出快要涅盤完成的鳳凰來著,和我們討論了不少方法...至於現在,好像是聽說了有客人來,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剛才和伊洛絲修女跑出去了。”
“和伊洛絲?什麼客人?”
達力烏烏轉過頭來有些好奇,而達爾想了一下,說道,
“好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海盜,薩丁女國人,是叫什麼冰山女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