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異族英武多愁的少年,到堅毅睿智的先知,三天之內變化之大使人驚歎。這樣是他選曲的用意:同一賽季選用風格南轅北轍的兩種曲子,來張揚炫耀他的能力和冰上造詣。何煥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他覺得自己可以駕馭兩種不同風格,但謝英蓉卻告訴他,他以為的“不同”並非是真正的“不同”。
這話的意思何煥到現在也沒明白,謝老師卻告訴他不明白就是做不到,等到能做到的時候就真正明白了。
不知道埃文斯是不是已經做到謝老師對自己的要求,才能隨意選擇想滑得曲子,張揚銳意,好像在和所有人說這是他輕而易舉能做到的事情,選曲不該受到能力製約,他可以駕馭任何想滑的曲子。
大開大闔的旋律被用在節目伊始,澎湃昂揚,他沒有用鋼琴而是選用交響樂的版本,更突顯神聖的悲壯,舍棄所有纖細的悠揚。
所以他也沒有用太多定點舞蹈,隻幾個動作後就開始壓步預備跳躍,第一個薩霍夫四周跳接後外點冰兩周跳成功後,音樂仍然在燃燒最熾熱的激蕩,在這個時間,無論是誰,隻要在觀看這個節目,就一定會被埃文斯的表演帶入沉浸狀態。
花樣滑冰比賽在選曲時,選擇激昂和雄渾的曲子是公認的富有挑戰的行為。
精致的曲目容易表達,有主題的情緒也能更輕易讓人感知,但越是自由的風格越難以駕馭。可出此之外,有一種主題明確但仍然最難詮釋的曲風就是旋律激昂的交響電影配樂。
像是誘餌,這種曲子看上去最容易打動人,讓人輕易想要嘗試,可試過之後才知道,在冰上的表現隻是自我陶醉,徒勞地一次次將手伸向遠處,張牙舞爪,但全無感染力。行內人戲稱這種表演方式叫“灑狗血”,都是不入流的花架子,越是經
驗淺的選手越容易落入這種選曲的陷阱。
但埃文斯是真正的冰上王者,他的氣勢不需要誇張的動作,強大的張力也不僅僅靠儘裂的目眥和張吞滿咽的大嘴來表現。
他的肢體動作通過調節快慢的頻率來強調情感,銜接的結構每一處都在曲目的要點,這些加上音樂本身的感染力,就已經足夠令人相信埃文斯是冰上的摩西、萬能的先知,能帶人分開紅海,眼見他站上最高的領獎台。
四分鐘的發揮堪稱完美。
隻有在最後一個阿克謝爾三周跳時,埃文斯略有失誤,但也僅僅是膝蓋一彎,身體一偏,上肢輕微的晃動後,平衡又重新主宰他身經百戰的身體。直到完成比賽,他的表現再沒有彆的任何瑕疵。
最後,他刷新了個人最好成績,同時也是世界男子單人滑自由滑分數新的世界紀錄。
短節目有失誤的尹棠即使完美自由滑,也難以比擬;成明赫也竭儘所能,但短節目分數落後,自由滑又遇到埃文斯圓滿發揮,最後總分從三分被拉至十餘分,隻能區居亞軍。
勝負已分,比賽結束後是頒獎典禮。
為了更好臨場觀戰,何煥這次沒有在休息區看屏幕直播,而是偷偷跑到整個觀眾席最上方座位的後通道欄杆後,居高臨下觀看比賽。
觀眾都還沒走,坐席附近熱熱鬨鬨,嘈雜的嘰喳裡夾雜著各種語言的議論,有何煥聽得懂的,也有完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的。聲音穿梭之際,從他所站位置前一排座位傳來幾句熟悉的中文。
“雖然是埃文斯贏了,但成明赫自由滑的《查爾達什舞曲》啊……好久沒在冰上聽過了……”
“是啊,這是那個人之後第一個敢滑這個曲子的選手了吧?而且他滑得也不輸名將啊!”
“就很可惜……”
“有什麼可惜的,一個選手不知道愛惜羽毛,不該可惜,有心疼他的功夫,不如多關注關注現役。”
“說得也是……哎呀,我也是就算順口一提……”
“走走走,陪我去趟洗手間,這會兒人少。”
聽聲音是兩個女聲,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查爾達什舞曲》應該是挺冷門的選曲,在師兄之前何煥沒有聽說有人滑過。
場館的燈光暗下
來,冰麵的臨時領獎台已經搭好,現場開始介紹頒獎嘉賓,追光燈灑下,第三名的尹棠、第二名的成明赫以及冠軍的埃文斯陸續登場亮相,何煥站在場邊,隻覺得自己是這場殊死較量的外人,滿腔熱情卻無門而入,他從沒這樣希望自己能參加一個比賽,這樣屬於佼佼者的較量,偏偏他卻因為不堪的原因而缺席。
他心底像有團火在燃燒。
“啊!”
一聲輕叫傳來,是剛才熟悉的聲音,就在自己身邊。
何煥被這聲音從恍惚中喚回,側頭去看,是兩個臉上還貼著國旗的中國觀眾,大概就是剛剛坐在前麵用中文聊天的兩個女生。
她們看見了他,不知是哪個驚喜得叫出聲,兩人臉上都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盯著麵前活生生的一隻何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