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謝英蓉已經打好招呼,但顯然沒有,老人呆呆站著,不知道為什麼,何煥覺得他明明開門時身姿挺拔矯健,甚至可以說有種年齡升華過的優雅氣質,但聽完自己說得來由後,卻仿佛忽然老了幾歲,麵容微微垮塌後許久才側過身,聲音也不似方才渾厚,“進來吧……”
進屋時經過老人,不知為什麼,何煥覺得老人的氣質和姿態似乎十分熟悉,他卻一時想不清楚也想不起來。
屋內暖氣很足,寒冷緩解,何煥摘下圍巾手套,又脫掉沉重的運動羽絨長外套,他裡麵穿著黑色的衛衣,在溫暖室內薄厚舒適。他的睫毛剛剛在樓下站那麼一小會兒就已經結霜,現在正在飛速融化,滴落小小的水珠。
老人拿過他的外套掛好,“你……你是她學生?”
何煥點頭,老人沒說話,隻示意他坐下。
客廳不大,甚至可以說有點狹小,像所有老房子一樣,屋內陳設總是過多,舊書堆滿本應讓房間視野稍微開闊一點的側邊,另一邊是放滿雜物的四層牆架,最上麵有台外殼紅漆剝落大半的手風琴,下麵都是裝滿照片的相框。
冷清多過溫馨的小房間何煥見得不多,他恪守禮貌,不讓自己的目光在陌生人家中到處亂掃,餘光卻經不住好奇心誘惑,偷偷略過一覽無餘的室內。
老人給他倒了杯熱茶,他起身道謝,忽然發現房子的主人隻比他矮了一點,沒有老年人常見的傴僂,想必年輕時他們身高相同,身材也大抵相似。
何煥明白為什麼謝老師要他來這裡借衣服了。
“我需要黑色的襯衫,”他放慢語速,怕老人聽不清,“還有馬甲。”
他說明來意,以及不得不借的萬難理由,老人始終沉默,聽完隻是點頭,而後走進房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到客廳,手裡拎著一套裝在晦暗防塵織布衣罩。
何煥見過父母收藏學士服的衣掛式防塵袋,和眼前這個不大一樣,老人拿著的款式太舊,但沒有灰塵,開合也是金屬扣,而不是拉鏈。
“你比我當年要矮一點點。”老人取出衣服,看一眼何煥,露出慈愛卻悲傷的笑容,“但現在卻比我高。”
頂燈微黃的光線在男裝漆黑的緞麵上流過,顯現鴉羽般粼粼閃閃的細膩質感。這是一套老式國標舞男伴禮服,何煥見老年大學班上有爺爺穿過類似的款式參加比賽,隻是這件明顯更加昂貴精致,又滿是年代感的奢華貴重,仿佛老人方才是去博物館捧出的這套禮服。
“您以前也是國標舞選手嗎?”何煥算是見過不少奢侈比賽服,有些花樣滑冰選手的服裝動輒數萬美金,更有甚者花費十餘萬美金用在隻穿著一個賽季的服裝上,堪稱奢靡。但眼前這件衣服仍然讓他緊一口氣移不開眼。
“五十年了,五十年前我大概比你現在大一點,穿著這套衣服拿了生平第一個冠軍。”
何煥不敢去接,他很少有的震撼感覺此時激蕩在心胸內,讓他不知怎樣感謝老人的援手。
“你去試試看。”老人倒是顯得輕鬆許多,他笑著打開屋內的門,示意何煥不
必拘謹。看得出他也很想看看這衣服再穿在年輕人身上的模樣,何煥沒有推辭,道謝後關上屋門,脫掉套頭衛衣。
敲門聲透過屋門時輕而悶,是有人在敲大門的聲音。
何煥正在扣馬甲的扣子,手停下細聽,外麵傳來一陣窸窣伴著含混的笑聲。來人似乎有兩個,在和老人用俄語對話,口氣語調很是熟訥,親切非常,看來是老人的家人回來了。
他不需要燕尾服外套,褲子襯衫和馬甲都已經穿好,領結一條掛在脖頸外的衣領彎折內。何煥連領帶都不會打,更彆說領結,他本想研究一下,但家中來人,他一個客人久在房間實在不像話,這時要趕快出去問好才算懂得禮貌。
於是他任憑領結掛好,推開房門。
在陌生人家中再見一撥陌生人讓不善社交和言辭的何煥很局促,他已經準備好再頷首問好,但推門後卻徹底呆住。
“何煥?”
安德裡安叫出他的名字,懵然與錯愕交織成的震驚表情凝固在臉上。
站在他旁邊的是琳娜·安德耶芙娜·吉烏斯教練,她剛脫的外套拿在手裡還沒掛上衣架,也僵在半空,錯愕望向何煥。
老人似乎沒想到他們認識,用俄語對吉烏斯教練說了一句什麼,她眨眨眼,過一會兒才回過神,微微笑著以俄語回答。
當然何煥是聽不懂的,但安德裡安同他說話用得是他們都能交流的英語。
“你居然認識列昂尼多維奇教練?”他好像還沒從震驚當中回過神,語氣裡滿是難以置信的訝然。
“他是你的教練?”何煥憑猜測說道。
“不,他是我教練的教練。”
現在何煥知道,他所觀察到的他們師門所有人身上那種相似的氣質與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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