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運會前,何煥無數次想象自己第一次闖進至高殿堂時會有多緊張,出乎意料,他好像為了這個時刻已經期盼足夠久的時間,等待比賽讓他無比煎熬,什麼焦慮緊張全都消失不見,隻有最單純的對比賽和勝利的渴望在驅使。
短節目抽簽時,何煥見到所有久違的對手,大家的衣服都換成印有國旗的各國參賽運動服,被叫到去抽簽時,名字前麵也多了國家的前綴。
何煥抽到短節目最後一組第一個出場,這是個說不上好的簽位,事實上由於奧運會的全明星陣容,所有一流選手都將在最後一組登場,裁判像等待宴會最後幾道大餐的資深食客,他們會認真值守完成公正打分的使命,但也是不會為前麵的開胃甜點預留期待和胃口,他們都在等最後的正餐,何煥的出場就好像一道開胃菜,的確是個重要的位置,然而如果稍微往後靠一些,或許裁判的胃口會更好,分數也就更加水漲船高。
成明赫的簽位就在他後一個。自己的兩個弟子這樣的簽運讓宋心愉頭都禿了,眉頭緊鎖不知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倒是尹棠一貫好運,他倒數第二登場,前麵是安德裡安,後麵是埃文斯,不至於被前奧運冠軍的光芒壓製,也沒有最後的傾注的壓力。因此胡教練特彆輕鬆,還調侃宋心愉說她當選手時簽運就差得不行,沒想到這東西也“遺傳”。
抽簽結束的晚上,本屆日本劄幌冬奧會開幕式正式舉行。
除非有項目比賽時間限製,大部分選手都會參加開幕式,體驗盛會的序幕是如何拉開,又將如何改變自己的一生。但何煥不是大部分選手,他從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奧運會最讓他期待的部分是比賽,而不是熱熱鬨鬨的演出與轟轟烈烈的登場。他在結束抽簽後就回到房間,沒想到奧運期間的臨時室友也不喜歡熱鬨,一個人坐在床上吃冰淇淋。
冰淇淋的盒比尹棠的臉都大,他用特彆大個的鋼勺挖出一大塊奶油色的香草冰淇淋吞進嘴裡,瞪著一樣大的眼睛,仿佛何煥不是他室友,而是誤入的不速之客。
“你緊張?”何煥一眼看穿,要命的是,他從來都是看
穿就說穿,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行為有多致命。
尹棠瞪他半天,但冰淇淋還沒咽下去又太冰涼,噎在喉嚨裡花去多久化掉他就瞪了何煥多久,這個時間比預想中的要長,以至於最後他能說話時,暴跳如雷的憤怒已經被香甜爽滑又可口濃鬱的冰淇淋帶走。但出於煩躁,他還是語氣狠辣辣地回了一句,“你不緊張?”
“不緊張,我想明天早點來。”何煥說實話時顯得很真誠,但他越是真誠就越是氣人。
尹棠看他就來氣,語氣也像是帶刺,“看來你短節目改得不錯,都說起大話來了。”
然而何煥似乎真的對短節目很滿意,居然笑了笑,尹棠的好奇心被勾住,剛挖出來的一勺冰淇淋都顧不上吃就追問道:“難道你換了個短節目?”
“那倒沒有,還是老節目。”
“你那短節目選曲多經典,之前被你滑成那樣,我還以為你會換個節目。”
“我不喜歡逃避問題。”
尹棠神氣活現地冷笑著吞掉冰淇淋,含含糊糊說道:“那我問你,我聽說你死活不肯滑小提琴協奏曲,不是不逃避嗎?這是為什麼?”
何煥警覺,語氣都緊繃了,“這是偏好的選擇,和逃避沒關係。”
何煥希望尹棠沒看出自己隱蔽的心虛,但尹棠不懷好意的笑證明他失敗了。
“裝,接著裝。我明明聽人說你小時候學過很長時間小提琴,後來才放棄的,是不是因為這個?”
何煥不肯正麵回答問題,“你退役後可以去當個記者了。”
“我人生第一次奧運會還沒參加,你就安排好我退役的事兒了?”尹棠說到一半,氣得把勺子用力插進冰淇淋,“奇了怪了,你也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我怎麼就不信你一點都不緊張呢?”
尹棠這半年參加了所有能參加的比賽,當然不理解何煥的感受。他已經快要忘記賽場的樣子了,現在不管是奧運會還是隨便一個什麼B級賽,他都巴不得立刻跳上冰麵開始比賽,所以是什麼比賽反倒不那麼重要。
當然奧運會還是讓何煥有點感觸不同,這不同來自於身邊的人,宋心愉對她的兩個學生極為擔心,黑眼圈都出來了,成明赫本來就情感豐富,他已經在心裡編排好
了全部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寢食不安人都瘦了,連算是何煥認識的人裡比較大心臟的尹棠都這樣神經兮兮開始靠暴飲暴食排解焦慮……大家的緊張讓他意識到,奧運會真的是不一樣的。
但這些複雜的感觸是沒有辦法用語言解釋的,尤其何煥還不擅長解釋有關自己的事情,而且解釋了說不定隻是惹尹棠發火,何煥見識過他脾氣,不想再見識了,他隻能從簡回答道:“我可能……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吧……”
這一晚,整個奧運村都極為熱鬨,從開幕式返回的各國選手還沒有消化全部的興奮瘋狂,邊走邊叫,笑聲在寒冷午夜最冰涼的時刻火熱嘹亮,許多何煥聽不懂的語言此起彼伏,像不同的歌詞被排列進同一段旋律最高亢的頂潮。
何煥顧不上新奇,光是攔著尹棠不去陽台怒罵這些他耳中的“噪音”製造者就已經花去大部分力氣。
他扔下的冰淇淋大盒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空空如也,裡麵隻剩幾滴融化的香草奶油。
“你全吃了?”何煥驚呆了,“你不怕明天比賽鬨肚子?”
尹棠這時忽然驕傲又冷淡的笑了,“你看我哪次比賽拉過肚子?”
何煥仿佛明白了什麼,“所以你每次比賽前都會緊張到吃這麼一大桶冰淇淋?”
“你要是敢跟彆人說……”
尹棠完全沒有說漏嘴的後顧之憂,他隻是手握泛著冰冷金屬光澤的大大勺子看過來,但在何煥眼裡,這勺子此刻比刀還可怖,仿佛要是自己說了,尹棠就會拿這個玩意兒把他腦漿一勺一勺崴出來當冰淇淋吃。
何煥趕緊表示他絕對不會說出去,師兄都不會告訴,尹棠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