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煥走下台階,推開門,混著酒精味兒的煙霧噴了他滿臉。這時他無比感謝蓋佐讓自己習慣煙味的存在,否則以前的他怕是會當場窒息。
何煥的周末下午不是在訓練就是在學校或者家中,生活簡單,他不知道原來還有人會在這時候就開始喝酒,酒吧內人不算多,但七八個人裡至少五六個都已經醉了,半地下結構讓窄小的細窗隻能透進微不足道的陽光,可今天是陰天,連陽光都不情願出現在這裡,昏暗頂燈還不如停電的蠟燭,但吧台兩側豎嵌的白熾燈管足夠明亮。
這種地方原來真的是有選手的。
花樣滑冰選手的體態在同行眼裡總是很明顯,不看褐紅發亮的頭發,隻看筆挺背影和利落的肩脊腰線輕易分辨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地板踩上去黏糊糊,每走一步鞋底都有撕拉聲附著,何煥走到吧台前麥考爾·蘭迪特納還在背對他擦洗酒杯,醉鬼猛敲壞了的點唱機,麥考爾轉身怒喝讓他停手,這才看見何煥。
雖然有人說現在人人都認識自己對何煥來說是件不需要在乎的事情,但他的目光與麥考爾一接觸,他便意識到對方也知道自己是誰。
但這個眼神實在說不上友善。
何煥剛要開口說話,麥考爾卻轉過身,繼續擦他沒擦完的杯子。
“我從波特蘭滑冰俱樂部來。”何煥不管對方看不看自己,他隻是說話,人的耳朵又閉不上。
麥考爾極輕地嗤笑,“職業選手不該來這裡。”
“所以宋心愉教練讓我帶你回去。”
“你覺得作為奧運冠軍來邀請我就是給足我麵子是嗎?”麥考爾說英語的口音是何煥從沒聽過的,尾音很低,所以諷刺他時刻意抬高聲調顯得格外明顯,“我是不會回去那裡的。”
麥考爾即使背對自己,此時不屑的表情也不難猜。何煥自打奪下奧運金牌,活得算是眾星捧月,他一向我行我素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今天被人冷不防乒乓亂懟,有點緩不過勁。難道真是他說話做事太傲慢了?
反省是回去後自己要做的事,來這裡不算,何煥打算告訴麥考爾,帶句話儘自己的承諾,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情。
這時,麥考爾忽然轉身隔著吧台半探上身,近距離對視,他牛奶般的皮膚上有仔細觀察才能被發覺的細小雀斑,集中在鼻翼兩側眼下,而他的眼睛是濃鬱的灰綠色。
“你多大?”麥考爾猝不及防問道。
“20歲。”何煥實話實說。
麥考爾笑時隻揚起一邊的唇角,旋即變臉,冷冷對何煥說道:“出去。”
發生的太突然,他粗暴的語氣讓何煥微微蹙眉。
他的微慍的怒意讓麥考爾挑挑同樣是褐紅色的眉毛,用那種刻意上揚的語氣說道:“你還沒有成年,是能進來這裡的。”
“20歲都沒成年嗎?”何煥由怒轉驚,卻也隻是心頭詫異,仍然語氣四平八穩地質問。
“這是俄勒岡州,法律規定可以飲酒的成年年齡是21歲。”
何煥一點沒慌,微微揚起下顎,眼神逡巡酒館,三個看上去撐死十六歲的男生還在靠邊的桌上推杯換盞,酡紅醉意從他們的脖子爬上臉頰,“我不覺得我是唯一一個‘違法’站在這裡的未成年。”他慢條斯理說道。
“但你是我唯一想趕出去的那個,我如果報警,你立刻會被帶走遣返回國,以後都不能來美國比賽。”捕捉到何煥眼中一絲不安讓麥考爾壓低的聲音更有威脅的意味,“還站著不動嗎?”
何煥不想為了其他人的破事影響自己的正常訓練與生活,他最後看一眼麥考爾,轉身離開。
“你有沒有給過一個乞丐小老頭兒零錢?”
身後有討厭的聲音傳來。
“給了。”
這次換到何煥不回頭繼續朝前走了。
“那恭喜你,你要是不馬上離開,五分鐘後,他會告訴附近五個街區所有流浪漢說這裡有個蠢貨肥羊,我建議你不想破費就馬上離開,回到你該在出現的地方去。”
何煥拉開門,頭也不回走出去。
但他回城的路上沒見到那個衣衫襤褸的老頭。
第二天早晨的上冰訓練,宋心愉還沒來,何煥已經想了許多說辭關於如何向教練坦白自己沒有成功說服那個難纏的角色,但每個他都不滿意,讓他覺得自己弱爆了。
“漂亮!”
紛亂嘹亮的聲音破煩亂思緒,是幾個國家隊的選手在給成功跳出後外點冰四周跳接後外點冰三周
跳的尹棠叫好。最近尹棠在訓練連跳的節奏感,胡教練對他跳躍本身還算滿意,但又指出節奏銜接仍顯得不足,特彆是當跳躍難度提升後,所以尹棠在這方麵下了兩三周苦功,剛剛才第一次成功嘗試出胡教練所說的跳躍節奏感把控的視覺效果。
何煥看著尹棠成功後自信滿滿到場邊喝水,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他徑直越過冰場滑過去,開口便問:“你是不是2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