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嵐在不遠處停下腳步。
虎寨寨主這麼粗獷的一個人,從前隻愛在戰場上殺人,現在竟然會和中原的祝大人一起,玩這種幼稚的遊戲。
竟然還耍賴。
讓人不敢相信。
難怪昨夜寨子裡,眾人的起哄聲,幾乎要把屋頂給掀翻了。
撞見這樣的場景,烏嵐後知後覺地不好意思起來。
他扭過頭,想要等會兒再來,剛轉過身,身後就傳來了祝青臣的聲音。
“誒!烏嵐,你來了?”
烏嵐回過頭,祝青臣趴在窗台上,笑著朝他招招手:“是來找我們的嗎?進來吧!”
都被發現了,烏嵐也不好再逃走。
他小跑著登上木階:“祝大人。”
“進來吧。”祝青臣給他開了門。
李鉞比賽輸了,正在裡間疊被子,一邊疊,還一邊抱怨:“祝卿卿,你又亂蹬被子,被芯和被套都被你蹬分開了。”
祝青臣捂住耳朵,對烏嵐道:“彆聽他胡說。進來坐,我給你倒茶喝。”
“好。”烏嵐在桌案前坐下,雙手接過祝青臣遞過來的茶杯,“謝謝祝大人。”
烏嵐也拿出自己帶的禮物,一大包榛子和板栗。
祝青臣乾脆打開零嘴,請他一起吃。
烏嵐乾巴巴地說了一些客套話,問他來的路上順不順利、昨晚在寨子裡住得舒不舒服、有沒有睡著。
祝青臣看出他有話要說,但也沒催他,隻是啃著栗子,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沒多久,李鉞疊好了被子,從裡間出來。
他直接在祝青臣身邊坐下,兩個人挨得很近。
烏嵐撓了撓頭,終於不好意思地開了口:“那個……祝大人,我寫了兩首你們中原的詩,但我不知道我寫得好不好,所以我想……”
他說
得羞澀,祝青臣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了手。
“給我看看吧。”
“好!”
見他這樣乾脆,烏嵐也從背包裡拿出了自己疊得整齊的紙張,雙手奉上。
“給您!”
“我看看。”
祝青臣展開紙張,李鉞也和他一起看。
三首情詩,寫山寫水,寫花寫鳥,寫少年人最真摯的情意。
祝青臣眼前一亮:“寫的很好啊!很是清新自然!”
“真的嗎?”聽見祝大人這樣說,烏嵐也有些驚喜,“祝大人真的覺得我寫的很好?”
“很好,天然而成,清新俊逸。”祝青臣認真地點了點頭,把詩文放在桌上。
烏嵐會意,從背包裡拿出筆簾,遞給祝青臣一支筆。
“不過,為什麼每首詩都要用典故呢?這些典故與你的詩並不相符啊。”
“因為……”烏嵐弱弱道,“顧大人說了,作詩就要用典。如果不用典的話,我寫的詩和山歌沒有兩樣。”
“亂說,天底下多的是沒有用典的詩文。你寫的俊逸自然,若是非要用典,那也太膠柱鼓瑟了。”祝青臣定定地看著他,“再說了,詩文與山歌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昨日我聽你們唱歌,很有意思呢。”
“是嗎?”
“對呀。”祝青臣幫他勾了兩句,“把這幾句改掉,你的詩就很好了。”
“嗯。”烏嵐把紙張收起來,眉眼帶笑,“謝謝大人!”
“不用客氣。”祝青臣想了想,故意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啦?”
一聽他這話,烏嵐馬上紅了臉。
他連忙否認:“沒有……不是……”
祝青臣指了指他的手:“你藏在詩裡的情意,可是騙不了人的。”
“我……”烏嵐把紙張收起來。
祝青臣又問:“是顧大人嗎?”
烏嵐震驚:“祝大人怎麼知道?”
祝青臣掰著手指頭:“中原人、文人、官員,和你們寨子走得近,隻有顧燕庭顧大人。”
祝青臣頓了頓,有意提點他:“可我昨日看,顧大人對你好像……你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會的!”烏嵐幾乎要跳起來,下意識反駁,“祝大人才剛來,不知道,顧大人隻是在人前比較冷漠而已,他平時對我還是……還是很好的!”
見他這樣堅持,祝青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免得惹他厭煩。
於是祝青臣笑了笑,換了話題:“那你打算把這些詩送給顧大人?”
“對。”烏嵐用力點點頭,“既然祝大人都說我寫的很好,顧大人肯定也會喜歡的。”
“也好。”祝青臣想了想,“既然你要送漢人的詩,那你要不要打扮成漢人的樣子?我新做了兩身衣裳,還沒穿過,還有束頭發的冠子,你要不要試試?”
烏嵐眼睛亮了:“真的嗎?真的可以給我穿嗎?”
“當然可以,來
,我幫你打扮一下。”
烏嵐換下藏藍的苗衣,換上漢人素色的寬袍大袖。
他又把馬尾解開,祝青臣幫他束了頭發,戴上玉冠。
這樣看起來,倒真像是京城裡富貴人家裡的俊俏公子。
烏嵐扶著腰帶,左轉右轉,滿意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
既然顧燕庭說他穿著苗衣唱山歌粗鄙,那他就學中原人!
這次一定能成功!
烏嵐信心滿滿:“祝大人,那我現在就去!”
祝青臣站在門邊,朝他揮揮手:“好,等你的好消息。”
“嗯。”烏嵐提著衣擺,小跑著離開了。
李鉞站在祝青臣身後,幽幽問:“祝卿卿,你不阻止你的學生?”
祝青臣歎了口氣:“剛要阻止,他就差點跳起來了,怎麼阻止?這種事情,總得讓他自己經曆一番,他才明白。”
“要是我,我才懶得給他打扮。”
“嗯?”祝青臣回頭看他,“那你怎麼辦?”
“把他們兩個的腿全都打斷。”
“腿打斷,又不是把情根挖了,還是喜歡怎麼辦?”
“那就再打!”
祝青臣推了他一把:“你離我的學生遠一點!”
才跟李鉞說了一會兒話,烏嵐就跑遠了,祝青臣連忙提起衣擺,追了上去。
*
漢人模樣的烏嵐,來到顧燕庭的窗前。
他雙手捧著帶香氣的花箋,將花箋遞到顧燕庭麵前。
“顧大人,這個是給你的。”
顧燕庭麵色一喜,但很快又忍住了,恢複成冰冷的神色。
他皺著眉頭,故意問:“這是什麼?”
烏嵐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您看了就知道了!”
顧燕庭伸出手,不耐煩地接過花箋,隨手抽開絡子,丟到一邊。
烏嵐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認真地看著他,期待他的反應。
可顧燕庭卻從始至終都皺著眉,一臉不耐。
仿佛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卻是質問:“你這寫的是什麼東西?”
烏嵐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是……是詩啊……”
顧燕庭語氣嫌惡:“這算是什麼詩?你不要跟我說,就這些東西,你寫了一晚上?”
“可是祝大人說……”
烏嵐想要辯解,卻總是被顧燕庭打斷。
“我不是教過你用典了嗎?為什麼把詩寫的像山歌一樣?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話?”
顧燕庭拿著他的花箋,從頭到尾,從第一句到最後一句,仔仔細細地把他數落了一遍。
緊跟著,顧燕庭抬起頭,看見他的裝扮,頓了一下,又道:“你從哪裡弄來的衣裳?為什麼穿成這樣?你不適合穿這種衣裳,沐猴而冠。”
烏嵐不知道沐猴而冠是什麼意思,他還沒學到這個成語呢。
可是,從顧燕庭的表情可以看出來,這不是一個好詞。
烏嵐失魂落魄地伸出手:“對不住,我不知道我寫的很差,那你還給我吧。”
顧燕庭見他要把東西拿走,忽然發作,把花箋撕得粉碎,丟在地上。
烏嵐不敢置信地看著紙片散落滿地,隨後衝進房裡。
這是他花費了幾個時辰寫出來的!
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這樣?
烏嵐蹲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紙片全部撿了起來。
顧燕庭見他的模樣,似乎也覺得自己做的有點過分了。
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在下一刻閉上了嘴。
他往前邁了半步,卻又在下一刻收回了腿。
結果就是,他什麼都沒做。
他漠然地看著烏嵐把東西都撿起來,然後跑出房間。
顧燕庭還沒來得及去追,就聽見外麵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烏嵐抱著滿懷的紙張,被石階絆了一跤,整個人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顧燕庭猶豫了一下,終於舍得走上前去。
可他說出口的話,還是一樣的傷人:“烏嵐,我早就跟你說過了,走路要穩當些,為什麼你總是不聽?現在好了,摔了吧?怎麼樣?”
在顧燕庭的數落聲中,烏嵐捂著額頭,抬起了頭。
他的額頭正好磕在了石階上,破了個大洞,正汩汩地往外流著血。
鮮血淋漓,滲透烏嵐的指縫,滴落下來。
他坐在地上,看著顧燕庭的嘴一張一合。
恍惚間,好像有兩個顧燕庭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回蕩。
一個聲音在說:“你到底怎麼回事?摔了幾次了?你自己說,到底是誰的錯?”
另一個聲音卻在說:“阿嵐摔倒也這麼好玩,都摔懵了,有意思。不過我不能太關心他,免得他恃寵生驕。不會是裝的吧?故意引我心疼。”
烏嵐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顧燕庭。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另一個顧燕庭的聲音說:“阿嵐,你成功了,我心疼了,我扶你起來。”
伴隨著話音,顧燕庭抿緊嘴唇,一臉冰冷地朝他伸出了手。
“啊!”
烏嵐尖叫一聲,下意識後退。
見鬼了!
顧燕庭明明沒有張嘴,為什麼他聽見了顧燕庭的聲音?
就在他即將再次滾下石階的時候,身後有人扶了他一下。
烏嵐猛地回過頭,是祝大人!
一看見祝大人,烏嵐就沒忍住紅了眼眶,眼淚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對不起,祝大人,我摔倒了,我把你給的衣裳弄臟了!你給我戴的玉冠也摔碎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