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岐王薨逝。
陛下寬仁,特許岐王屍首回京,在京中辦喪儀。
岐王府眾人,以及岐山官府中人,特意為燒得黢黑的岐王挑選了一副厚實的黑木棺材,用馬車拖著,送回京城。
王府眾人披麻戴孝,一路隨行。
白布靈幡,隊伍浩浩蕩蕩,綿延出去很遠,低低的啜泣聲也傳出去很遠。
離開岐山,途經燒得一片焦黑的岐王彆院,眾人觸景生情,哭得更大聲了。
祝青臣和李鉞坐在山腰一塊大石頭上,頗為無奈地看著山下。
祝青臣用手肘碰了碰李鉞:“你沒讓人跟他們說,彆哭這麼大聲,傷嗓子?”
李鉞淡淡道:“說了,他們不聽,說這樣更真。”
祝青臣頓了頓,又問:“第一次參加自己的喪禮,感覺怎麼樣?”
李鉞仍舊語氣淡淡:“感覺還不錯,有一種在生死之間遊蕩的錯覺,感覺我的魂魄要飄到棺材裡了。從前聽老人家說,人還活著,就假死辦喪禮,等於在閻王爺那裡登記造冊,死了一次,很傷陽氣。”
“呸呸呸——”祝青臣連忙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魂魄拽回來。
李鉞又道:“時常忘記自己還活著。”
祝青臣抓住他的手腕,給他把脈,確信道:“脈搏強勁,還活著。”
李鉞繼續道:“有時感覺手腳冰涼。”
祝青臣雙手捂住他的手,使勁搓了搓:“那這樣呢?”
李鉞轉過頭,正色道:“感覺嘴巴也冰冰的。”
祝青臣扭頭看他,李鉞揚了揚下巴,向他示意:“臉也冰冰的,祝卿卿。”
祝青臣揚起手,照著他的肩膀,使勁給了他一下:“打你兩下就熱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得寸進尺。”
李鉞委屈巴巴地捂著被打的肩膀,轉回頭去。
祝青臣又道:“早知道應該讓你藏在棺材裡麵,等蕭長旭打開棺材,想看看你死透了沒的時候,你就忽然破棺而出,給他一刀,一刀斃命。”
李鉞問:“那要被關在棺材裡顛簸好幾天,祝卿卿,你舍得嗎?”
祝青臣認真地點點頭:“舍得,舍不得夫君,造不了反。”
好嘛,李鉞更委屈了。
待山下喪儀隊伍走遠了,兩個人才站起身來,朝李鉞藏兵的山洞走去。
差不多半個月,李鉞手底下一千個死士,都陸續前往京城,潛伏下來。
留下五個武藝高強的死士,由死士頭子帶著,和祝青臣、李鉞一同進京。
祝青臣把自己的小包袱掛在李鉞身上,又把自己的竹笠給他戴。
李鉞站在他麵前,乖乖低下頭。
祝青臣叮囑道:“要是被人發現了,你就開始扮鬼,假裝死而複生。”
李鉞悶聲道:“知道了。”
五個死士扮作護衛,騎在高頭大馬上。
祝青臣和李鉞反倒坐驢車,靠在堆得高高的茅草堆上。
死士首領慢悠悠地趕著驢車,遠遠地跟在喪儀隊伍後邊,他們全都穿著素衣,看起來活像是一夥兒的。
日光刺眼,路途遙遠。
所有人都專心趕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躺在茅草堆裡的李鉞和祝青臣。
*
五日後。
喪儀隊伍順利抵達京城。
祝青臣坐在驢車上,直起身子,朝前麵望了望。
李鉞靠在旁邊,淡淡道:“祝卿卿,彆看了,蕭長旭沒出來。”
“噢。”祝青臣靠回茅草堆上。
可惜了。
一行人皆著素衣,跟在隊伍後麵,被當成是喪儀隊伍裡的一員,也不用盤查,直接就進去了。
長街之上,圍滿了看熱鬨的百姓。
“岐王殿下真死了?”
“那可不?棺材都抬回來了。”
“那陛下的兄弟,豈不是全都死絕了?”
“噓——這話怎麼敢說?小聲點吧。”
祝青臣指了指前麵,對李鉞道:“皇宮就在前麵。”
李鉞看了一眼:“守備還行,看著不難。”
“那等會兒繞去北宮門看看。”
“嗯。”
宮門大開,喪儀隊伍直接入宮。
祝青臣和李鉞沒再進宮,而是繞去了皇宮北邊。
皇宮北邊隻有一道宮門,倒不是皇帝不想多建,而是因為北邊山脈橫亙,是天然的屏障。
祝青臣和李鉞就在外邊,遠遠地看著,低聲交談。
“隻要過了這道門,裡邊就是我兩個學生住的關雎殿。”
“嗯,城樓比南邊的更高,宮門也更重,要進去有點難。”
忽然,祝青臣看見了一個熟人。
他踮了踮腳,站直一些。
那人似乎也看見了他,眼睛一亮,同守門士兵說了一聲,便出了宮門,朝他走來。
祝青臣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察覺,才朝那人做了個手勢,指了一下某個方向。
——他曾經住過的學官府。
老地方見。
那人心下了然,放輕腳步,調轉方向,從另一邊離開。
*
岐王府的喪儀隊伍進宮的時候,蕭長旭正摟著兩個男寵,睡得正香。
殿門外侍從稟報,他才悠悠醒轉。
聽見是岐王府那邊來了,蕭長旭眼睛一亮,馬上起身下榻,張開雙臂。
“來人,朕過去看看。”
兩個男寵趕忙起身,門外侍從魚貫而入,伺候洗漱。
蕭長旭簡單收拾齊整,方才踏出殿門,就看見了等候在階下的謝明月與林星。
蕭長旭眉頭一皺,吩咐兩個男寵:“你們兩個,從後殿走,彆叫君後看見。”
“是。”兩個男寵應了一聲,恭敬退下。
蕭長旭扯了扯衣襟,大步上前,在謝明月與林星麵前停下腳步。
“你們兩個,怎麼又來了?”
謝明月彎腰行禮:“臣聽聞岐山將岐王送回來了,想著應該過去看看,因此在此等候陛下。”
“嗯。”蕭長旭應了一聲,目光似有似無,又落在林星臉上,“那你呢?”
林星同樣低著頭:“奴陪伴君後前來。”
蕭長旭冷笑一聲,卻問:“你許久未見朕,就不想見朕?”
林星皺著眉頭,不想作答。
感情他以為,自己幾次陪謝明月過來,是為了見他來了?
雖然不想回答,但林星還是低聲回了一句:“奴不敢。”
緊要關頭,還是不要惹惱蕭長旭為好。
蕭長旭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又厲聲道:“抬起頭來。”
林星抬起頭,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謝明月見情況不對,輕咳兩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陛下,正事要緊,還是先去看看岐王吧。”
又是一聲冷笑,蕭長旭瞧了他一眼:“你倒是護著他,怎麼?這幾日教他規矩,教出感情來了?”
謝明月垂首:“臣不敢,隻是不想叫岐王府那邊久等,平白叫旁人議論。知道的說,岐王府的人一到,陛下便準備過去了,不知道的,還當陛下……”
蕭長旭沒等他說完,便一甩衣袖,轉身離開。
謝明月握了一下林星的手,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跟了上去。
來到停靈的宮殿,眾人俯身行禮:“參見陛下,參見君後。”
蕭長旭不置一詞,徑直走到停在宮殿正中的棺材前。
車馬勞頓,未免多生事端,岐王府眾人便將棺材釘死了。
蕭長旭伸出手,按在棺材上。
他分明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身邊宮人卻忙不迭勸道:“陛下節哀。”
蕭長旭連演都不願意演,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岐王的棺材板:“把釘子撬開。”
宮人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沒敢應聲。
“把釘子撬開,朕要親自看看。”
蕭長旭抬高音量,再重複了一遍。
說完這話,他便背著手,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是。”宮人不敢違抗,隻好讓侍衛上前開館。
謝明月與林星站在一邊,同樣有些緊張。
雖然有些不敬,但這是確認岐王究竟如何的最好辦法。
長釘釘得緊,要撬開棺材,還得費一番功夫。
蕭長旭等得急了,皺著眉頭道:“直接把棺材劈開,等會兒換一個不就得了?”
“……是。”
於是侍衛們又拿來斧子,開始劈棺。
一時間,滿殿寂靜,隻有斧子狠狠砍在棺材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