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無雪無聲地站在原地站了許久。
他捧著那袋靈石沒有動。
霜海的飛雪簌簌而下,一點一點地堆在他的手中,險些將那裝著靈石的靈囊掩埋。
他這幾日閒暇之餘都在排空體內的靈力以便重塑宿雪身體的根骨,靈力比先前還不如,不過稍許就感受到了冷。
他最終還是把靈石收了起來。
那弟子追著上官了了走了,眼下四方恰好無人。
安無雪走到了懸掛魂鈴的長鬆之下。
謝折風入道以後便住在霜海,此地不適合安無雪修煉,南鶴給他安排的洞府遠在天邊。他曾問過謝折風,能否給他一個通行靈符,這樣也方便他自行入內等待。
可謝折風沒有應答,隻是在洞府前掛了這麼一個魂鈴。
於是此後數十年,他都和其他霜海的來客沒什麼區彆,隻能在門口敲響魂鈴,等著主人出門迎客。
也幸虧於此,他對這個魂鈴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
安無雪從自己的靈囊中拿出了準備好的魂鈴。
他對照著長鬆上掛著的魂鈴,掌心靈力湧動,抹過他準備的假魂鈴,在上頭加了一模一樣的磨損痕跡。
他往前一探,再度用神識掃了四方。
沒有人。
隻要不用神識敲擊魂鈴,魂鈴就不會響。
如今謝折風尚在落月,若是真的敲響魂鈴,一切便前功儘棄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靈力包裹住真的魂鈴,以防自己不小心敲到魂鈴,隨後,他迅速用這個假的魂鈴把真的換了下來。
周圍仍然一片寂靜。
什麼都沒有發生。
有了魂鈴,他就能從魂鈴上借用謝折風的氣息,短時間修改封山大陣,悄悄離開落月峰。
但剛才那弟子說霜海也下了禁令……
他將偷偷換下來的魂鈴藏進靈囊之中,繼續往外走了一會。
臨近邊緣之時,一個弟子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攔住他道:“宿公子,進出需仙尊諭令。”
果然有人把守。
他從容道:“我隻是散心,沒想到走到這了。多謝提醒。”
入夜之後把守會鬆一點嗎?
他思索著往回走,沒走多久,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
雲舟也瞧見了他,快步跑了過來:“你散心怎麼散這麼遠?”
安無雪不慌不忙道:“對地形不熟悉,隨便走,不知怎麼就走到這了。多虧碰到你,否則我該找不著路回去了。你怎麼也出來了?”
雲舟挑眉:“看你這次出來這麼久還沒回來,來尋你的唄。你真是從凡世間來的,無知者無畏啊。這可是落月腹地,仙尊洞府,如果踏錯一步,你也不怕犯了什麼忌諱,死無葬身之地。”
雲舟一張嘴便停不下來,“而且,若是真做錯了什麼,給個痛快也就罷了。萬一是活罪難逃呢?你聽說過落月峰的蒼古塔嗎?”
安無雪眼珠子轉了轉。
他輕輕說:“……聽說過。”
雲舟仿佛沒察覺到他微妙的情緒變化,繼續道:“那裡是落月峰專門用來懲戒窮凶極惡的魔修還有犯了誅魔十三條的弟子的,據說是模仿極北之境的蒼古樹而建,進了裡麵,時時刻刻都如墜冰窟,霜海的飛雪連蒼古塔的第一層都比不上,塔頂更是如冰錐入骨。
“若是魔修進了蒼古塔,濁氣被完全封進體內,死不了活不了,整日痛苦哀嚎,直至神魂消磨殆儘。若是犯了戒的弟子……”
他撓了撓頭:“那我便不知道了,沒聽說過。”
安無雪耐心地說:“犯了戒的弟子進塔前會被封印靈力,吞服護體靈藥保全性命,入塔之後,凍而不死,寒而不滅,直至懲戒的時間結束。”
“那豈不是和魔修一樣痛苦?”
安無雪搖搖頭。
他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片刻。
“無法比較。魔修進去了便出不來了,但犯錯的弟子不會,”他說著,嗓音越來越低,“弟子犯錯,進去待一刻鐘至一個時辰便算是懲戒,不會傷及性命。不過有一種例外。”
“嗯?”
“你剛才也說了——犯了誅魔十三條的弟子。後十條還有待商榷,隻有犯了前三條:以身入魔、以身助魔、戕害同道這三條,才會押入九死一生的蒼古塔頂層,視罪行而定刑。”
雲舟抖了抖:“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說得好像你進去過一樣。哎喲喂真是想想就可怕,這麼對魔修趕儘殺絕就罷了,對正常的修者也這麼狠?”
兩人正在快步走回住所。
有雲舟催動靈力相助,他們走得極快,眼看就要到了。
安無雪遙遙瞧見院前長鬆下,雲堯似乎抱劍而立,什麼也沒做,狀似發呆。
他沒有回答雲舟的話,而是說:“你既覺得可怕,就不要亂走了,若是不小心犯錯,蒼古塔確實不好受。你師兄在等你呢。”
雲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立刻朝著雲堯而去。
可雲舟剛行至雲堯身前,倏地動作一頓。
安無雪也感受到了——那人根本沒有收斂氣息。
隻聽雲舟有些驚慌地喊道:“仙尊!”
院落之前,那人白袍玉冠立於門前,困困就在他的腳下,正在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安無雪。
謝折風神色平平,黑瞳幽幽,完全看不出那日的異常。
那人身側還站著個人——是那天晚上接了謝折風的命令去雲劍門查符紙之事的人!
怎麼回事?
符紙來源是他隨口胡謅的,越是信口胡來的東西越難查,因為什麼都查不到。
他以為起碼還要月餘的時間,那弟子才會從雲劍門無功而返,怎麼這才幾日……
他剛剛悄悄拿走了魂鈴,又有些擔心那弟子查出了他在撒謊,頗有些心虛地走上前,低聲說:“仙尊怎麼——”怎麼今天來了?
謝折風看向他。
看他做什麼?
安無雪斂眸,也跟著沉默。
謝折風這才說:“我一刻鐘前來,見你不在,便不曾現身。”
“霜海人煙稀少,我待著無趣,隨處走走,虛度光陰。”
謝折風居然難得的麵露不悅:“修行之路漫長,哪有虛度光陰一說?你既然想走登仙路,怎可如此荒廢?”
安無雪困惑至極。
這人來找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廢柴下棋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說他想走登仙路?
他何時說過?
上一輩子他倒是刻苦修行,還同謝折風說過:“我受命於天,天賜的玉骨金身,自然要認真修行,匡扶仙統,走一條無愧於心的登仙路。”
但那時的他甚至還不曾擁有春華,還不知道謝折風會是他登仙路上走不過的業障。
他直言道:“仙尊誤會了,我胸無大誌,於仙途沒有野心。”
自從下棋的事情之後,他已經約莫知道了謝折風對宿雪就是有莫名其妙多一層的耐心。
如此一來,他反倒沒什麼顧忌。隻要不暴露身份,謝折風多半不會對他怎麼樣。
謝折風正在抬手拍著眼前鬆柏上的霜雪,聽他反駁,並沒有生氣,反而怔愣了一下,連拍雪的姿勢都停了下來。
“是,”男人像是失望般點了點頭,“你沒說過。是我的一位故人說過。”
安無雪客套道:“既然是仙尊掛念的故人,想必是天之驕子、兩界典範,他必然已經仙途順遂,登臨絕頂,聲名遠揚了。”
男人腳邊的困困低吟了一下:“嗚……”
謝折風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他的話:“仙途順遂,登臨絕頂,聲名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