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邊意和寇厲是在實驗室過的。
就如邊意來時看見的那樣, 在這裡通宵太常見了——儘管寇厲並沒有給他們安排加班，但他們對待自己的研究都多少都存在一定程度的狂熱，因而實驗室從建成那一天起, 一直是有配套的休息室的。
邊意此時就和寇厲躺在屬於寇厲那間休息室的床上。
房間比起家裡自然是沒那麼寬敞，床也不夠大, 不過容下他們倆也是足夠的。
和邊意重生回來後第一次跟寇厲睡在一張床上相同的是，這張床上也空著一段距離；而不同的是，那段距離並不是空在他們當中，而是床側。
邊意緊縮在寇厲懷裡, 而寇厲的手也緊攬著懷裡的人。
他們就像曾經熱戀時期最最甜蜜的那些個晚上, 不僅要抱著睡, 還要連腳都得貼在一起。
他們會一邊覺得膩歪一邊又覺得歡喜, 躁動的心情少年人火熱的身體，一直要到後半夜才能降溫，才能入睡。
而現在, 邊意也一樣的睡不著。
他已經很累了，可大概是因為寇厲每晚都會回家的緣故, 實驗室裡他沒有備簡易配置的藥包, 邊意也就沒法安然入眠。
寇厲也一樣。
他睜開了眼睛，發現邊意正看著他。
寇厲撫了一下邊意的鬢角, 輕聲問他：“睡不著嗎？”
邊意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回答,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片刻後, 邊意開口了：“複仇係統, 是你設置的嗎？”
邊意的嗓子又沙又啞, 寇厲聽得皺眉, “要喝點水嗎？”
說罷, 寇厲欲要起身。
邊意拉了他一下。
於是，寇厲又躺回去了，他回答了邊意的問題：“應該是小樹設置的，他寫的很多小程序我都留著，但並不知道它們的用途。我沒有給它命名，一直隻是個編號。”
“小樹……”念著這個名字，明明不渴，邊意還是忍不住舔了一下唇，喉嚨也有些發乾，“那孩子後來——”
“是我不好，”寇厲低垂著眸子，最後閉眼道，“我虧欠小樹很多。”
邊意伸手觸碰了一下寇厲沒有被眼鏡遮擋的眼睛。
他說不出怪寇厲的話。
如果要怪的話，他也有責任啊。
小樹是他們倆的孩子，可他們卻都……
是的，邊意猜到了。
沒有從天而降的拯救者。
複仇係統是寇厲研究了不知道多少年，最後和小樹一同製作成功的一台半橢圓機器。
它除了救他從那個空間裡出來，或許還有什麼屏蔽和定位功能，但一定不具備穿梭時光、時光倒流這樣逆天而行的能量。
那麼，他和寇厲又是怎麼回到從前的呢？
係統、攻略、任務、穿越者。
邊意一直都在猜測背後的真相。
而將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他們的世界，像極了一場遊戲。
假設這隻是一場遊戲，在什麼情況下，能重新開局？
第一，玩家死亡；
第二，任務失敗；
第三，主線NPC或任務目標死亡。
邊意不確定上一世關希有沒有死，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就算關希死了，“第二局”也不會開啟。
看現在的反配自救係統，不就直接拋棄了關希，找了新宿主嗎？
而任務失敗，這一點如果是真正的普通遊戲，判定失敗了就是失敗，可他們這是真實的世界，是否失敗並沒有一個清晰的界線。
如果這隻是一個普通的遊戲，那麼在寇厲和簡易抓到關希的那一刻起，遊戲就已經結束了。
然而事實是，並沒有。
於是，自然也就隻剩下最後一個。
主線NPC或任務目標死亡。
儘管邊意極不願意去相信，儘管邊意不想將自己和寇厲安上“主線NPC”和“任務目標”的標簽，可這一個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那真相便是：
他和寇厲都死了。
目標對象已死亡，任務失敗，遊戲結束，請玩家重新開啟。
邊意的心臟陣陣鈍痛。
他難受地將自己蜷得更緊。
這個答案並不難猜，隻是他此前不敢去猜罷了。
他甚至也能猜到，寇厲也許就在他死後不久就跟著去了。
複仇係統在最後是找到了他的。
這也就意味著，他的死亡會被係統捕捉，從而傳達到操縱著它的那一端。
這對於邊意來說，真的很容易猜。
畢竟，如果換位，他也一樣堅持不住。
所以，他和寇厲都是愧對於小樹的。
他不敢想象他們的小樹，原本應該幸福長大，無憂無慮的小樹，在先後失去倆個父親後，該是怎樣的傷心難過。
明明隻要他再多堅持一下，他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的。
邊意又陷入了自責。
他還缺那時候的小樹一句道歉。
可卻沒辦法對那時的小樹說出口。
邊意頗有些自私地期望，世界從他和寇厲死時就立刻重啟了，小樹不需要麵對空蕩蕩的家，不需要獨自生活，也不需要一個人操辦他兩位父親的葬禮。他也不要記得，就像現在這樣，簡單高興地在他們身邊長大。
——那樣就好。
寇厲的手機響了。
是一種提示音。
邊意朝寇厲看去，卻發現他也在想著什麼，手機的提示音他半點都沒聽到。
在“滴滴”的聲音響到第五下時，邊意剛準備提醒寇厲，他便自己回過神來了。
寇厲捏了下鼻梁，伸手拿過放在床頭的手機。
他看了一眼，便將手機遞給邊意了。
寇厲說道：“關希出逃了。”
邊意接過，地圖被放大，代表關希的紅點正以極慢的速度在幾條街道竄著。
可能是關希在找什麼藏身地吧。
邊意不感興趣地想著。
在失去了係統後，他也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的普通人而已。
沒有錢沒有身份還有一張不屬於自己的臉，是嫌疑人，也是某些人眼裡的財富密碼。
這樣的局麵，在一個毫無能力的人麵前，是個無解的死局。
他無論逃到哪裡，怎麼逃，都不可能再擁有看見光明的機會。
但是，路是他自己選的啊。
是他自己要忽略反配係統話裡的所有的漏洞，是他自己要貪圖不屬於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