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小貞的衛生委員沒有被換掉。
那之後每天放學,班主任親自來到班級,按照名冊上的點名,讓之前逃跑的同學留下來做衛生。
不甘心被罰的值日生們一邊拖地,一邊衝著薑小貞的背影碎碎念:“醜八怪,死肥豬,告狀精。”
薑小貞突地轉身,麵對他們。
“講我壞話可以再小聲一點,不要被我聽到。”
她叉著手,居高臨下地說。
“相信你們已經知道,我會跟老師告狀。你們罵我,想找我麻煩,我全部會彙報老師。”
同學被她的話激怒,掄起拖把,往前一摔,嘴裡破口大罵:“你他媽的會告個狀以為自己不起啊?”
拖把直直朝薑小貞站的方向砸,她眼疾手快地把它踢回去,不讓它臟到她的裙子。
“對啊,我了不起。”
拖把哐當落地,濺出的臭水儘數落在對麵那邊。
“你們辱罵我,還不許我告狀,要我白白挨著。”
薑小貞笑了笑,把嘴裡的字嚼碎了,啐在地上:“你們想得美。”
說完要說的,不給他們反擊的機會,她掉頭就走。
正是這一副沒人能打斷她脊梁骨的模樣,讓薑小貞不斷樹敵。
她還太年輕了,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堅強就不會再受到傷害。可當她是一個人,去對抗一個世界蜂擁而至的惡意時,她的足夠堅強便不再是堅強,它成為一種逞能。
想要整你的人,永遠不愁沒有辦法。
獨自吃完午飯的薑小貞回到教室。
班級裡同學不知道去了哪裡,空蕩蕩的教室中央躺著一套課桌椅。
桌椅皆被砸壞,斷掉木頭的殘肢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抽屜中她的書本文具試卷掉得到處都是,像從破掉的肚子裡扯出的內臟。
桌麵上,用紅筆寫著的巨大的“滾出高一四班”,是飛濺的止不住的血。
這是對薑小貞的凶殺現場。
……
畫室。
“我能問一問,這是你畫廢的第幾張紙嗎?”
倚著窗的張世宇摘下耳機,撿起腳邊被何玉丟棄的紙團。
何玉沒回答他。
“想等你畫完稿一起吃午飯,但看你這進度,等打完稿,食堂已經關門了。”
“早跟你說了,自己去吃。”何玉的目光專注在畫板上。
張世宇偏不,笑嘻嘻地惹他:“好兄弟,心裡有事就跟我傾訴,你這樣不說,自己憋著多難受啊?”
他皺了皺眉:“彆煩我。”
“你煩呀?我跟你說點不煩的。”
張世宇清了清嗓子。
“我們班的方建傑,他妹妹和貞子一個班。我這幾天聽他跟我嘮八卦,那個貞子真的惡心到不行。”
何玉沒讓他閉嘴,他判斷他也有聽的興趣,便繼續說了下去。
“跟彆人做朋友時請彆人吃的東西,和人不好了,叫人還她。惹她不高興了,她就去老師那邊打你小報告。他們說她家很窮,她惡意批評彆人喜歡的東西,其實是根本買不起,在嫉妒,在酸彆人。你之前跟我說,你跟她小時是熟人,你也知道她家很窮的事吧。”
何玉自然知道。
聽張世宇這麼講,說明薑小貞家裡的事情暴露了。
她虛榮地撒下一個又一個謊,構建出如兒時一般的豪華城堡……假城堡塌了。
這就像是看電視劇,反派做的醜事暴露了,正是大快人心的時刻。
何玉畫他的畫,仿佛沒聽見張世宇在說話。
“好啦,想來不用多說,能把你這麼好脾氣的人都得罪了,她的惡心程度可見一斑。”
張世宇過來拍拍他的肩:“朋友,你彆再為了她煩,以後還有的她倒黴呢,全校的人都討厭她。”
全校,這個詞用得毫不誇張。
對於薑小貞能招到這麼多人的討厭,何玉一點也不意外。
她從小就討人煩,不會處理矛盾。
他媽媽從鄉下辛辛苦苦背來送她的特產,她捏著鼻子說好臭;扮家家酒,彆人要按她分配的角色玩,不然她就不給大家提供道具;看到其他小孩沒了她玩得更開心,從樓上扔玩具熊下來泄憤;她生他的氣,讓學前班的人全部不要理他,理他的一律視作叛徒。
讓全部人不要理他的那次,她最後被全部人孤立了。
堆成山的禮物,竟然無法賄賂六歲孩童的心,薑小貞太不會交朋友。
她對人好的時候,永遠是一種由上對下的施恩的態度。當所有人都感到,自己被她當作低賤的奴仆,那她這個公主也不再有人擁護。
何玉比薑小貞更早看到她的結局。
那一天,他聽見了她的喊話。
她喊得那麼大聲,聽不到除非是聾。
“何玉,你會後悔的。”
新仇舊怨,在這個人那裡吃過的苦,全部想起來了。
寄人籬下的時光,保姆房中小姐養的狗。
她的愛好是搶他的東西,半夜到他房間打他巴掌;全部人哄著她,她鬨脾氣便如臨大敵,他要無條件讓她;她做錯事,他媽媽反而罵他。
為什麼明明在高中認出了薑明珍,卻不上前打招呼?
今時不同往日,何玉這個名字是優秀的,被人羨慕的。
薑小貞知不知道啊?
他不再是她鄉下保姆的兒子,不再因為口音被人笑話,不可能在被欺負的時候忍氣吞聲,不用再把她吃剩的邊角料當作難能可貴的珍饈。
他不是那個坐在台下角落的小男孩,羨慕地看著她被有錢的爸爸,漂亮的媽媽牽著……現在的他身上也有聚光燈。
第一次食堂見她,何玉不打招呼。
他想,她不記得他的話,就算了。
第二次店鋪門口見她,她的生活方式與他的截然不同。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何玉劃開界限。
第三次見她,得知她家道中落。她卻沒有如他窮的時候一樣,她仍要做公主。
他試探地走近她,觀察現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