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康的世界完全崩塌了,他覺得自己幾百年來被道貌岸然的師父玩弄於鼓掌之間,守護人族百年,最終卻害死了妻子,成了世間最大的笑話。
他想阿春死前那一刻,得多恨他呀。
她怎麼可能還願意與他共度來世?
他又有何顏麵在世輪回?
所以他化成了一把純粹的利刃,儘一切可能屠戮人族,直到自己灰飛煙滅。
這就是他對自己被欺騙、被玩弄、被辜負的一生的終極“回饋”。
慕梨仰頭注視邱康因仇恨扭曲的臉容。
他眼球突出,眼眶凹陷,顯得猙獰而憤怒,跟他回憶裡那個翩翩君子溫柔道長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慕梨可以理解為什麼禪淵上人寧可每年消耗靈力鞏固封印,也想渡這頭虎妖脫離苦海了。
真是抱歉,作為被你信任並守護了那麼久的人類,讓你太失望了。
“夠了麼……”邱康嗓音低沉而顫抖,他已經無法忍受繼續那些痛苦的回憶了。
回憶幸福的過往,讓他萬箭穿心。
那些被妻子教訓責罵的回憶,反而能讓他好受一點,像是在贖罪。
或者說,他一直在懲罰自己。
“都準備好了。”慕梨平靜地開口:“有幾點你必須注意——
首先,我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了,催動出實體後,你一定要保持冷靜,控製好情緒,否則我沒法讓你留在我的心引靈境之中。
第二,隻有我能跟阿春直接交流,你隻能旁觀,想要問什麼就告訴我,不要企圖直接碰觸她。
第三,用你的回憶具象出的阿春,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她是過去中某一個時段存在的真實的她自己,你不用擔心她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記恨你,這個阿春就是無數個尋常日子裡,你無憂無慮的妻子,不要浪費時間不斷跟她道歉,她不需要你道歉,你要說些對你而言更重要的事。”
邱康假裝的不屑已經維持不住了,他緊張得雙手在衣擺上蹭了蹭,擦去手心的汗,就仿佛回到婚前與阿春幽會時牽她手前的忐忑無措,他小聲問慕梨:“她看不見我吧?我……我現在的樣子會嚇著她。”
“看不見,她隻能跟我對話,我會用心引決控製她的意識。”慕梨說:“好了,你深呼吸,冷靜下來。”
邱康緊張地點頭。
慕梨轉身麵對一片空地,閉上眼,雙手結印,將邱康回憶碎片裡的阿春逐漸拚湊完整。
一道藍光迸發而出,虛空向兩旁撕裂,眼前出現一座山腰上的木屋。
木屋外,趕集回來的女孩鼻頭和兩頰被風吹得紅彤彤。
她動作麻利地抓了把玉米粒撒進雞棚,一屁股坐在小院裡的藤椅上,抓了把集市上買的瓜子磕起來。
慕梨還沒有對她使用心引決,一旁邱康劇烈的情緒已經快要把靈境震碎了。
“邱康!”慕梨低聲嗬斥。
男人渾身一顫,急忙屏住呼吸,生怕把靈境裡那個舉止神態跟妻子完全一樣的女人嚇跑。
慕梨用心引決控製阿春。
阿春並不會意識到自己被控製,她停下嗑瓜子,神色悠然地看向慕梨。
慕梨沒有征得邱康同意,開口便問:“阿春,你一頭在妖界長大的小老虎,為什麼要背井離鄉,嫁給古板又傻氣的邱道長?”
“你!”一旁的邱康瞬間炸毛,恨不得立即衝上前,捂住這小丫頭的嘴:“你亂問什麼!”
慕梨不動聲色對他比了個一的手勢,提醒他控製情緒。
邱康束手無策,隻能憋著火氣,用口型求她不要亂問話。
靈境裡的阿春一臉悠閒地眨眼想了想,回答:“邱康跟我睡了一覺,然後就說要對我負責,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來,不像這個時代習慣捂嘴淺笑地少女,而是仰起頭,笑得直拍腿,繼續回憶道:“邱康那傻子真把自己當人族,我聽說人族雄性跟雌性做了那事,就得成婚,邱康可守人族的規矩了!那天早上我醒過來,他人已經不見了,等我穿好衣裳,他忽然一個猛子跌跌撞撞衝進屋,把一隻紅木箱子擺在我麵前,滿臉通紅的告訴我——這是他這些年攢下的所有積蓄,夠買兩隻金鐲子和一條金鏈子!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知道他那麼黑的臉,還能透出紅來,樣子有多傻嗎!”
慕梨有點尷尬的用眼角餘光看了看身旁那頭雄虎。
邱康一臉羞恥地回避視線,嘟嘟囔囔地抱怨:“傻子才以為我是為了人族的規矩才跟你提親,真不知道誰是真傻子……”
慕梨打斷阿春的大笑,糾正道:“阿春,我不是問你嫁給他的經過,而是問你為什麼答應嫁給他。”
“因為兩隻金鐲子一條金鏈子唄……”邱康一臉尷尬地在一旁打岔:“這有什麼好問的?這些廢話你問我就行了,彆耽誤時間。阿春喜歡金銀珠寶,且妖族不重視婚嫁,我說送她金子,她就答應嫁給我了,就這麼簡單。”
慕梨沒回應,隻注視著阿春,等待她的答案。
靈境中的虎妖少女神色不解地看著慕梨,沉默許久,才一臉難以置信地反問:“為什麼答應嫁給他?這還用問嗎?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邱康啊!”
阿春睜大眼睛,雙手合十,一臉陶醉地說:“他可是邱康啊,一隻手能打趴我五頭哥哥的虎!妖!之!王!他又厲害、又好脾氣,手被我咬爛了都沒凶過我一句,每次送飯菜給我,都特意看我哪樣吃得多,之後都送我愛吃的菜~還有,我爹媽都嫌棄我聒噪,隻有他每次都一聲不吭認真聽我說的話……”
阿春一臉得意地回味了一會兒,挑眉認真地小聲說:“我做夢都想把他給睡了。”
“噗通”一聲悶響。
站在慕梨身旁的那頭雄虎,突然失去所有力氣,跪倒在地,淚如泉湧,口水從他咧開的嘴裡留出來。
像是怕被靈境裡的妻子看見自己的醜態,雄虎雙手捂住臉,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哽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