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的梆子敲響過,北平府各處便陸陸續續點上燈火。
銀安殿上,羅藝坐在長案背後,就著案上的一盞油燈看書。
羅成垂手立在一旁,不做聲響。
羅藝垂眸翻了一頁書,問道:“已經五日了,你連一句話都審不出來麼?”
羅成把頭一低,沉聲道:“這幾個響馬的嘴封得嚴,兒子無用,叫父親煩心了。”
羅藝把書一合“啪”地扔在桌案上,冷哼一聲抬頭看著身側羅成:“到底是響馬的嘴封得嚴,還是你狠不下心去問?”
羅成跪下,低頭懇切道:“兒子不敢欺瞞父親,所說句句屬實。”
“你不敢?”羅藝冷嗤一聲,“你陽奉陰違的事兒多了去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小子誒,彆忘了,你老子可是打把式賣藝跑江湖的出身,什麼鬼花樣沒見過?少在我跟前賣弄你那幾根花花腸子!”
“兒子不敢。兒子隻是在等,看看能不能順滕摸瓜,把後頭殘餘在北平的響馬一網打儘。”羅成低頭道,“這次抓到的不過是幾個小嘍囉,想來上次在客棧與兒子交手的那個白衣人方才是這群響馬的首領,兒子想先留著那幾個響馬,試試能不能調出大魚。”
羅藝聞言,冷笑一聲站起身來。
他伸手攙扶了一把羅成:“起來吧。”
羅成額角上汗珠滴下來,拱手道:“多謝父王。”
羅藝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陣兒子,方才抬手,捶了捶羅成胸膛。
“為父再給你三天時間,把話從這群響馬嘴裡撬出來。三日一過,你若是還問不出個名堂,這件事你便不要再插手了,為父親自審理。”
羅成抱拳拱手:“兒子定不負父王囑咐,三日之後,定當給父王一個答複。”
羅藝負手點了點頭,沉著臉說:“成兒啊,雖說你與那單姑娘相處這麼些天,難免心裡會偏袒她幾分,可是你要知道,你麵對的是北平府上下百姓們的安危。為父和你娘親自小就教導你,大是大非上,萬萬不能生出私心。父王為官鎮守幽燕九郡,靠的就是老百姓,你是咱們羅家獨子,更要清楚自己肩上的責任。”
羅成抱拳低頭,恭敬道:“兒子
永誌不忘。”
羅藝這才欣慰點點頭,拍拍羅成肩膀:“你能體會我們父母的苦心就好,去吧。”
羅成抱拳:“兒子告退,父王料理完公文也早些安寢。”
“知道了。”羅藝抓著書又坐回了案邊,低頭一麵看公文一麵招招手,“你回去吧。這幾天沒事兒多陪陪你母妃,家裡出了這種家賊,她心裡難免也不好受。”
“兒子知道。”羅成應聲,恭敬退出了銀安殿上。
“殿下,您沒事兒吧?”
退出殿外,伸手剛將殿門輕掩上,背後便傳來人擔憂的問話聲。
羅成回過頭去,看到早已經在門後侍候的白顯道、張公瑾一圈人等。
羅成合上門轉過身來,麵沉如水搖了搖頭,轉身邁步沿著殿外回廊往內院走。
白顯道跟在他身邊皺著眉說:“殿下,適才安國公府那兒又派人過來了,說想明天請您過去喝杯茶,把前幾日那事兒私了過去。您去不去?這會兒他們人還在王府外頭。”
羅成揉了揉眉心,聲音裡透著疲倦冷漠:“叫他們滾。”
白顯道遲疑一陣:“可他們都叫了幾波人過來了,您再叫他們滾,不大合適吧?”
“滾!”
羅成腳步一滯,回眸過來冷厲盯著白顯道驟然喝道。
羅成很少發這樣大的脾氣,突然暴怒的一聲嗬斥,叫周圍一圈人都懵了。
白顯道愣在那裡,一時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為好。
張公瑾瞟了一眼羅成青黑的臉色,伸手扯了一把白顯道,使過去一記眼色,示意閉嘴。
“天色也晚了,各位兄弟都先回去吧,我在這兒陪著殿下。”張公瑾打著笑臉,招呼剩下的幾個兄弟,“回去吧回去吧,這兒有我呢。”
大夥也都知道這時候羅成心裡憋著口氣,也不敢再觸他黴頭,張公瑾既給了個台階,便也都順著下了。
唐國仁拉著一臉委屈的白顯道往後走:“那就辛苦公瑾,我們這兒先走一步。”
“回見回見。”張公瑾招招手,送了一群人,才趕緊提步跟上已經往前走了一陣的羅成。
夜裡刮起大風,回廊上吊著的燈被吹的東搖西晃。
張公瑾在背後跟了羅成一路,一直沒敢說話。
又往前走了幾步,跟前的一直沉默
不語的羅成停下。
張公瑾敏銳察覺道,立時收住腳步。
抬頭,跟前羅成披著的雪白大氅上投映出斑駁的影。
他肩頭沉沉。
張公瑾靜靜看著,突然覺得他背影有些蕭索。
“殿下……”遲疑許久,張公瑾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要不要去看看單姑娘?”
羅成沉默了一陣。
張公瑾也不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合不合時宜,卻還是踟躕道:“聽照顧單姑娘的那幾個丫鬟說,她已經三天滴水未進了。您要不要去瞧瞧她?”
“她還是不肯說實話?”羅成沒回頭。
張公瑾麵色有些為難:“沒。她說,她不敢再信咱們的人嘴裡說的話了。”
羅成緘默。